今天是9月10日，又一個教師節。每年此時，在這個屬於老師的節日裡，我們都會獻上鮮花和最由衷的掌聲。老師們在這個日子總是最開心的，因為看著自己『桃李滿天下』，他們總會同時收獲一份沈甸甸的『成就感』。

　　不過，在今年這個教師節，我們想告訴您的是這樣一群老師：他們的講臺設在大牆監獄之內，他們的學生是一些還在押的未成年犯。自去年12月28日，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以下簡稱『未管所』)服刑學員九年制義務教育正式開課。今年9月1日，在未管所，179名失足少年被分為中學6個班、小學3個班，和同齡的孩子們一樣開學。來大牆內為這些學生上課的13名老師，來自於松江四中和泗聯小學。

　　『我只把他們視作調皮學生』

　　走進高高的大牆內，給未成年犯上英語課，對走上講臺剛一年的松江四中老師顧鋒來說，著實有點犯難。『在正式上課之前，我一直忐忑不安。面對自己從未接觸過的特殊學生———未成年犯，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自己該怎麼辦？平時在學校上課，我泰然自若。而如今越想問題越多，越想心裡越不踏實。』

　　就在這種忐忑中，顧鋒來到了教室。第一次，進入『校園』上課之前得先驗明正身；第一次，上課時教室外站著穿一身制服的警察；第一次，看見學生時不敢和學生目光接觸。可鼓起勇氣一抬頭，一樣的是一雙雙求知的眼睛，一樣的是安靜的課堂秩序，不同的是，孩子們穿著囚衣，仔細看，衣服上還掛著牌子，寫著姓名、番號。

　　第一堂課摸底，讓這位教初一英語的老師有些失落。『和外面一樣，我們也是使用牛津版的英語教材，可是孩子們基礎很差，以前學過的和牛津版的難度相差甚遠。更糟的是，有人甚至連26個字母都認不全。』

　　深知『欲速則不達』的顧鋒就從一個個音標、字母教起，帶來了更簡單的教材幫孩子們額外補充，一遍記不住，就講兩遍、三遍、四遍。『更重要的是，要讓孩子們敢於開口說。』對於這個，顧鋒有一招：始終對他們微笑。孩子們記住了這個愛笑的老師，更在小組討論、對話表演、游戲猜謎和唱英文歌中不知不覺提高了成績：期末考試英語及格率達80%。顧鋒終於感到一絲欣慰，『在內心深處他們都有自己的夢想，我們從事的是一項特殊的心靈工程，需要聆聽更需給予幫助。』

　　楊佔群是給這裡的孩子上課時間最長的一名老師，從去年12月起就開始教他們語文。今年教初二、初三3個班級，每班有25至35個孩子。『一開始上課就是談談心，拉拉家常。時間長了，我和孩子能互動起來，很多孩子很好學、紀律好，對老師的態度也好，甚至比一般孩子更靈活。』對於基礎很差的孩子，楊老師的辦法是自己帶一些低年級的書來給他們看，不懂的可以問老師。雖然孩子們還不能完全跟上學習進度，但到期末考試時成績已經進步不少。

　　由於活動受限，孩子們對老師表達感情最好的方式便是贈送卡片。每逢期末、節日，孩子們都會制作卡片送給老師。教數學和物理的王文靜老師上學期末被車撞傷，很多孩子知道情況後很擔心，紛紛寫信和自制卡片表示慰問。教齡11年的王老師感慨：『我從來就沒把他們當成罪犯，而是視作我的學生，視作我所教的學生中調皮的學生。』

　　記者：到未管所上課的老師，是要挑身體壯、膽子大的，還是有耐心、脾氣好的？在課程設置上又有什麼考慮？

　　金仲明(上海市松江四中校長)：(笑)都對，又不全對。學校專門委派了10名老師前去授課，我們首要考慮的是這些老師一定要責任心強、教學能力強。

　　至於課程設置，包括語文、數學、外語、物理、化學、科學等，每周共20節課，今年還將增加音樂課和美術課。未成年犯的基礎相對較弱，流動性也很大，針對這些，我們會定期與未管所開教育會議，保持及時溝通，保障教學進度的順利實施。

　　『再次捧起書本，是一種溫馨』

　　在這裡，對少年犯的稱呼，不是番號，不是犯人，而是『學員』。一聲聲『學員』，讓未成年犯在灰色的大牆內，找到了綠色的希望———他們是在人生的成長路途上，迷失了方向的學員，需要有導師的指引，以找回正道和本屬於自己的青春。

　　『我曾也穿著漂亮的校服，佩戴著鮮艷的紅領巾，有著自己的夢想，努力地學習。當老師在全班同學的面前宣布我是大隊長時，我曾是多麼高興和自豪。』回憶起曾經的學生時代，阿亮的雙眸立刻閃耀著光芒。2006年11月，一時的衝動讓他犯下故意傷害罪，判處有期徒刑10年，充滿悔恨的阿亮開始了漫長而無奈的大牆內生活。更遺憾的是，當時還差兩個月，他就要初中畢業了。

　　『進入未管所以後，警官自己組織師資力量，為我們上課，我很感動。但當時只能學習「成人語文」、「成人數學」這兩門課，和學校裡學的完全不同。我一直在想，如果能讓我學習到學校裡的知識，那該多好！』阿亮的失望很快被興奮所代替：他領到了免費的書包、教科書，坐進了期待已久的教室，再次成為初三年級班長。當他一字不漏地背出《出師表》等文言文，初三期中、期末物理考試均考得98分，成績甚至超過了松江四中同年級的一般學生時，老師們充滿驚喜。阿亮悄悄告訴記者，其實晚上經常就著長明燈，看書直到十一二點。目前的阿亮，出色完成了義務教育階段的學習，正在學習自考《公共關系學》。

　　帥氣的面龐，略顯成熟的聲音，坐在記者面前的小華有些哽咽：『我想念學校裡安逸的環境和琅琅的讀書聲。可缺乏自控力的我擋不住金錢的誘惑，最終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走進高牆電網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短暫人生的盡頭……』幸運的是，進入未管所沒多久，小華便進入了初一年級的學習。『再次捧起書本，感受學校生活，那是一種溫馨。』當小華以平均90分以上的成績完成初一年級學業，今年9月順利進入初二時，他給弟妹們寫了封信：好好學習，不要走哥哥的老路。不過，哥哥也在學習，出來以後想去參加廚師學校培訓，靠技能給你們掙錢。

　　英語是孩子們普遍頭疼的課，聽不懂就上課說話、睡覺的事總有發生，老是跟不上怎麼辦？答案是自己加碼。小磊告訴記者，為了提高自己的英語聽力水平，他向管區的警官提出了提供學習工具的請求，警官允許在學習過程中使用復讀機。『現在我也從英文的學習中找到了樂趣，甚至有的英語歌曲也可以小段落哼唱……』

　　記者：如何教育好這些調皮的學生？老師們采用了什麼特殊的教育方法嗎？

　　王文靜(上海市松江四中老師，教孩子們數學和物理)：沒錯，我們是采取了一些特殊的教育方式。比如每次上課前5分鍾，我會講遵紀守法和外面同齡人進步的思想以及好的學習方法，下課5分鍾，會找在課堂上不認真聽講的人談心。對學生們要尊重，不能因為他們犯了罪而歧視他們，要顧及他們的自尊心，多鼓勵、多表揚，學生自然就會主動配合老師上好每一節課。對不做作業或拖拉作業的，我會采取扣分的方式處罰，對一貫堅持上課、自覺遵守課堂紀律、按時完成作業的學生，則加分獎勵。在聯系手冊上，每節課上完我們都要寫課堂表現記錄，期末要給每個學生寫評語，交給未管所作為考察的參考。此外，學生每通過一門課，達到一定成績，都可計分考評，拿到一定分數就可以上報減刑，這顯然大大增強了他們學習的動力。

　　一切，為了孩子更好的明天

　　『如果生命只有最後一天，你會怎麼過？』在未成年犯管教所的心理諮詢室門口，貼著這樣一句醒目的話。過得充實，是孩子們出奇一致的看法。未管所采取了讀書學習、技能培訓、藝術矯治相結合的方法安排孩子們的作息：周一至周五上午上文化課，下午參加習藝勞動，晚上看完新聞後兩小時自由活動，周六周日可以有更多時間看電視、自習活動等。

　　小黃參加了未管所的回春藝術團，周一學習吹號，周二學習跳舞，周三學習鋼琴聲樂，所裡還會安排一些文藝演出，豐富他們娛樂生活。平時，如果小黃有什麼困惑，會來到心理諮詢室，找未管所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做心理輔導，還可以參與這裡新的心理輔導游戲———沙盤游戲，想著自己想去的場所，然後在沙盤上搭建起來。『那是一種憧憬和希望。』小黃說，現在不再像以前一樣懶了，會早早起來瀏覽報紙，像法治報、青年報等，這讓他覺得自己並沒有與外部世界隔絕。

　　阿亮感慨，『真的很感謝政府，感謝未管所的警官和學校老師，為我們做了這麼多。』松江區少年宮剛剛來未管所組織過技能考試，阿亮考出了硬筆書法七級、笛子演奏三級。他經常擔任大合唱指揮，組織『我型我秀』比賽，還負責班級每期黑板報。

　　記者：去年，上海市教委、市財政局、市司法局《關於進一步做好本市未成年犯和未成年勞動教養人員義務教育工作的若乾意見》出臺，將在押的尚未完成義務教育的未成年犯全部納入義務教育范疇。為把這件事做好，未管所采取了什麼創新做法嗎？

　　沈光軍(上海市未成年犯管教所副所長)：上海市未管所創新地引入了社會化的辦學方式，充分利用社會資源，保證師資隊伍的教學質量，加快知識更新，使得教學體系更加完整。值得一提的是，未管所會同松江區教育局，將未成年犯納入本市普通全日制中、小學的教學模式，納入所在地區學校的學籍管理，經考試，成績合格者將由教育行政部門頒發中、小學畢業證書。

　　為此，上海市財政局也給予了專項經費保障。目前音樂教室、理化實驗室和操場等設施建設也已列入計劃，下一步，孩子們將享受到更完備的設施和更體系化的教學。一切，為了孩子更好的明天。 (本文中孩子姓名為化名)

　　沈軼倫實習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