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苗連貴
夫子者,某一老教書匠之謂也,正宗師范科班出身。稱其夫子,既有敬重,也含調侃。
在我們這個辦公室裡,有一團和氣,也有說三道四,也有競爭,但人人都無須對夫子設防。夫子為人仁厚,這從他眼鏡片後的目光就可看出:略顯呆滯,沒有絲毫機敏和狡黠。夫子與世無爭,甚至也『不求上進』,下課後做完自己的事,翻翻書,看看報,實在無所事事,便臂彎橕著頭,閉目養養神,他總好像有些睡不醒的樣子。
但一登上講臺,他就像換了一個人。面對學生,他那雙眼睛就像注了水,變得鮮活而精神---正如一些老演員,平時看不出什麼,但一進入角色,眼裡頓時滿含神采。夫子講課,聲音極其洪亮,使人懷疑氣流是否發自他那乾癟的胸腔。夫子的板書一絲不苟,一手柳體粉筆字工整有力,鐵畫銀鉤,令青年教工羡慕不已。夫子講課,45分鍾一氣到底,既不縮時,也不拖堂,鈴響開講,再響,正好課止。
這是幾十年粉筆生涯修煉出的硬功。夫子是我們教研組公認的業務上的臺柱子。
夫子也好玩。那時,我們這個不很正規的學校課時少,下午4點過後,教師可在教工活動室自由活動。夫子迷上了圍棋。但中途學道,棋藝自然不精,落子時,他常心虛膽怯,邊下邊念叨:『是「偷渡陰平」,還是「暗渡陳倉」?險,都是險棋!險棋下不得也。』看著他那俯首掂量、舉棋不定、戰戰兢兢的樣子,實在惹人好笑。倘若被對方吃掉一塊棋,他心痛過後又自我安慰:『沒事沒事,夫戰,必有死傷,殺人一萬自損三千也。』他常為一步棋與年輕人爭得面紅耳赤,又為每一次小勝而沾沾自喜。夫子樂此不疲,於是又得了個『老頑童』的雅號。有人當面呼之,他亦不惱,反而自嘲:『玩者,人之天性也。』夫子實在是有幾分童心的。
我們的學校不怎麼樣,校領導對教工卻很關心,不時搞搞家訪。
這於一般教職員工自然求之不得,領導光臨,蓬篳生輝啊。那天,幾位領導突然走訪夫子家,卻叫夫子有點不知所措。他遵從古訓——『君子之交淡如水』,在每位客人的杯子裡注滿白開水,再也不知做什麼好,坐在自己家裡竟渾身不自在起來。好在領導們也知其秉性,並不介懷,噓寒問暖畢,便起身告辭,夫子這纔如釋重負,送至門口再三囑托:『不勞領導掛心,寒家一切都好,再不必枉駕屈步。』他說的是真心話,怕給領導添麻煩。夫人背後罵他:『不通竅的書呆子,一輩子不得發達。』
但如有學生來訪,情形就完全兩樣。夫子與學生亦師亦友,答疑解難,探求研討,話語滔滔,完了還要留學生吃飯。一次兩個學生夜訪,帶來一道數學難題,激起夫子的興致,於是趴在桌上,寫寫畫畫,稿紙用了幾大張,終得其解。夫子大喜,竟然談興大發,與兩個學生談數學、談物理、談自然,縱橫捭闔,直至凌晨。不想一時俱腹中飢餒,忽聞廚房飄香,原來夫人已將肉絲面下好……
夫子自道:『我這一生,最感舒心的地方,就是三尺講臺,最愉悅的事兒便是與學生交談。』
夫子者誰?同道肖先生也。
《中國教育報》2008年9月7日第4版
請您文明上網、理性發言並遵守相關規定,在註冊後發表評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