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旅游、各種培訓班……學生們如今的暑假生活,花樣繁多卻也疲憊不堪。
由於工作關系,不再享受悠閑的編輯或記者們,常常一面游走在別人的暑假裡,一面感懷著自己曾經的暑假概念。本期《教育周刊》邀請了本報5位編輯和記者,講述他們當年的暑期生活。時光流轉,歲月遙遙,在此可見一斑。
為省四分錢步行半個鍾去少年宮
講述人:梁維岳生於50年代
當時,小人書是我的最愛,學校圖書館難得有一兩本漫畫書出現,但很多時候會被先借走的同學拖到開學時纔還。
我們的暑假生活不像現在有那麼多花樣。由於家裡人多,經濟條件一般,買玩具是太奢侈的事,我們常常自制玩具娛樂。比如把冰棒棍洗乾淨,做成槍的形狀,就可以玩上大半天了。如果考究一些,還可以綁上橡皮筋,用小紙頭揉成子彈就可以與小伙伴展開槍戰了。還有一種游戲是彈棋子,其實再簡單不過。就是找一塊大一點的空地,兩三個人分別擺好自己的棋子,相互對彈,誰先彈中對方的棋子就可以沒收其棋子,成為贏家。這個游戲有點小賭博的意思,是當時男孩們熱衷的游戲。說起來有些羞愧,當時我們根本就買不起象棋,我們手上的棋子都是在學校組織象棋比賽後,混水摸魚你抓一把我抓一把而來的。
學校的圖書館平時固定每周不同時間對不同年級的學生開放,暑假則不分年級對所有學生開放。小人書是我的最愛,學校圖書館難得有一兩本漫畫書出現,但很多時候會被先借走的同學拖到開學時纔還。
當時廣州的少年宮是免費對學生開放的。為了節省4分錢的公交車費,我每次要步行半個多小時纔能到市少年宮。裡面有籃球、乒乓球等諸多項目,還有學生手工展覽。暑假裡,學校還會組織學生看一次看電影,五六分錢的票價是老師向家長收取的。在當時3分錢1碟齋腸粉、1分錢1碗白粥的年代,其實我寧願選擇用看電影的錢買零食。
記得上世紀60年代,父親的工資只有約60元,因家裡人多,雖然已經夠資格向單位申請困難補助,但父親卻沒有向單位伸手。當時許多生活用品都是定額供應,買什麼都需要憑證,豬肉每人每月1斤半,1年布票是一丈三尺六,僅夠做1套衣服。因為兄弟姐妹多,飯也常常不夠吃,我經常是剛吃完肚子又咕咕叫了。為了公平,母親想了個辦法:稱飯。每次煮好飯後,分3個等級,先用秤稱1斤飯給父親,我和哥哥還有媽媽少一些,八兩,弟妹則再少一些。
由於當時物資緊缺,加上父母想節省一些費用,到附近的木材廠剝樹皮當柴燒是家務勞動之一。每當星期天不用上學,我們兄妹就五六點鍾起床去剝樹皮,因為木材廠只有在上班前纔允許剝樹皮。松樹皮有薄有厚,男孩都愛偷懶,挑肥揀瘦的,附近的小孩來剝樹皮的很多,有時難免產生口角打斗。
雖然有暑假作業,我通常是先瘋玩一星期,然後用一周時間迅速對付掉,之後再繼續玩。然而,我經歷的暑假生活並不多。1965年上初二時,遇上廣州日報復刊,極需大批人手。由於父親在廣州日報當排字工人,招工時照顧內部員工,考慮到家庭情況,我就這樣參加了工作,到廣州日報當鑄字工人。我當時只有15歲,個子比較高,我父母給我虛報1歲也就混過去了。直到1970年,我被組織推薦上中山大學,纔又回到校園。
暑假學工學農在烏魯木齊擴建機場
講述人:范西斌生於50年代
每天的生活很規律,無非是組織一些活動,監督大家寫作業,比如請解放軍作報告。興趣班這個詞當時還沒有出現。
剛上小學時的暑假記憶要清楚一些。由於從小生活在省委大院裡,暑假裡機關便成立少年兒童活動之家供我們活動,由機關裡新來的大學生做輔導員。機關的圖書室裡,大部頭的書看不懂,只好翻翻《人民畫報》、《解放軍畫報》解解悶。《歐陽海之歌》、《雷鋒》類似這類題材的書也常常吸引我。每天的生活很規律,無非是組織一些活動,監督大家寫作業,比如請解放軍作報告。興趣班這個詞當時還沒有出現。
上中學後,開始學工學農。1973年的暑假,臨近初三畢業的我們被老師告知要參加烏魯木齊機場的擴建,一聽有這種集體活動大家都很高興。當時烏魯木齊機場只是個民用的小機場,為了備戰,要把它擴建成國際機場。因為機場的跑道不夠要延長,學生、軍團、勞改犯紛紛加入到建設大軍中來。我們初三和高中的學生負責准備沙石料。大太陽底下,五六百人在戈壁灘上篩沙子,就是把附近河灘裡的軟沙按照一定規格分類。整整一周,全曬黑了。當時母親已經進了牛棚,一個月只能探視一次。所以暑假生活怎麼過,全由自己做主。
初中期間,我曾在烏魯木齊的大工廠學工,其實是衝著工作服去的。工人、軍人,是當時大家艷羡的職業。現在看來普通淺藍色的工作服,在記憶中穿上去感覺格外自豪。初中之後,開始下鄉學農,告別了讀書生活,再沒有暑假。
沒有夏令營 沒有興趣班只有暑假作業
講述人:呂冰冰生於60年代
我們的暑假,沒有夏令營,當然,也沒有鋼琴、美術、書法、圍棋和英語興趣班。暑假作業是唯一可以拴住我們的利器。
不只一次看到過同齡人的文章,講自己的育兒經,或者說,在還沒有具體的兒子或者女兒的時候,就假想,可以如何教導他們,成就他們的理想人生,以彌補自己眼下或許不那麼理想的人生。
種種設計之中,比較常見的一種成長場景,是親近土地、自然、農村或者說花草、鳥語,糞臭。在浪漫的想象中,小小子或者小丫頭身著背心短褲,頂著一腦門子汗,跟人上房揭瓦、下河摸魚,偷沒熟的西瓜,曬得一身黑黝黝地回到城裡,帶回關於泥土和故鄉的終身記憶。
這也許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生人的集體鄉愁。有一種科學理論,說的是人幼時的聽覺、視覺、味覺、觸覺記憶,將存貯於人腦的某個溝回,通過神經節點,與控制情感的海馬體聯動。這種理論可以很好地解釋為什麼海外游子坐在唐人街會想念一份豆漿油條的早餐,視法式大餐如糞土。法國人普魯斯特關於一種叫『小瑪德蘭』的甜點心的論述,是這種理論最好的案例。
當我被命題回憶屬於六零年代人的暑假時,我發現,對我而言,這件事很難。我可以嘗試著努力想起很多童年記憶,一個一個片斷,可我想不出一個清晰的暑假。
想起某一天,我獨自在一片光滑的硬地上溜旱冰,那是一個窄窄的平臺,屬於一棟兩層樓房的走廊部分,高出地面一大截,如果控制不好冰鞋,可能從臺上摔下去。我溜了一圈又一圈,沒有一次摔下去,那個下午,安靜極了,除了知了在大槐樹上聲嘶力竭,沒有人來人往,應該是暑假。我家一直就在學校裡。
又想起一件事,我們幾個孩子,蹲在地上,玩肥皂泡。准確地說,是觀察肥皂泡。一個肥皂泡從被吹出來,到破滅,有十幾二十秒時間。這一段時間,它的表面開始是透明的,慢慢會出現五彩的斑紋,看見空氣的流動,五彩的斑紋快速旋轉,不久就會出現一個黑色的洞,越來越大,肥皂泡的表面橕不住了,就迸裂了。我們立即再吹一個出來,再看一遍。我們發現,那個黑色的洞相當於腫瘤,它一出現,肥皂泡的死期就到了。每當黑洞出現,我們就會驟然緊張,一個叫馮二龍的拖鼻涕小孩就會興奮地歡叫起來,等待泡泡迸裂的尖峰時刻。
之所以猜想這些事發生在暑假,是因為,如果要上學,我們怎麼會有那麼長的時間來這樣玩呢?也不一定,如果是星期天呢。這樣看來,更加確定不了我的暑假。
唯一能確定的暑假記憶,是做作業。那時的假期作業,往往會有習字練習:小字多少頁,毛筆字多少頁。開學在即,我的暑假作業還差好多,只好趕。一天寫20頁小字,還會動心思:用鉛筆寫兩頁,再換圓珠筆寫兩頁,再換鋼筆寫兩頁,以示不是在一天寫的。作業是趕不完的,尤其是日記、作文。總是在開學報名的最後一天的晚上,被老爸帶著找老師報名。老師點算著作業,像賬房先生點算著佃戶交上的秋糧數目,老爸在一旁批評著,我在一旁慚愧著,報上了名。除了小學昇學那一年,凡是有作業的假期,我從來沒有按時完成過作業。為什麼現在時常想到老爸都會心中一暖?單是每個新學期帶我去找老師『通融』報名,這個功勞就很大了。
我們的暑假,沒有夏令營,當然,也沒有鋼琴、美術、書法、圍棋和英語興趣班。暑假作業是唯一可以拴住我們的利器。家長們忙於工作、家務和政治學習,由作業來管我們。到今天,我已經忘記了那些萬惡的數學習題、語文造句,但我還能想起一枚瓜子如何破土而出,從兩片子葉開始最後長成一朵向日葵的全過程,想起晚霞中的紅蜻蜓。閉上眼睛,我就能聽見知了在槐樹的濃陰中鳴唱,那種鳴唱,讓人感到夏日遲遲,時光綿長。
玩伴爭看《霍元甲》踩爛椅子
講述人:鳳飛偉生於70年代
電視機在那個年頭是稀罕貨,現在被當做懷舊之物的收音機是那時生活中最常見的物品之一。
對於暑假,有一件事情讓我記憶猶新。
已經記不清楚是那一年了。那年放暑期前,班主任兼數學老師在暑假作業之餘,還要求大家自已自動去找100多道數學題來做,9月1日要檢查。到了新學期報到的前一天,我數了一下,也只是做了40多道題,急了,於是連夜找了60道極『弱智』的數學題做了用來湊數。
第二天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去學校報道。班主任挨個檢查,沒想到班上60多位同學,居然有50多人沒有完成這100道的『自選項目』。質量雖次,但能勉強完成自選項目的我居然成了班內10位完成了所有任務的『好學生』之一!
現在想想,常常莞爾。在屬於我們的那個年代,孩子們的暑假基本上是用來玩的。往往還沒有放假之前,大家就盼著老師趕快發下暑假作業,然後加緊時間將其做完,有些『猛人』甚至會在暑假還沒有開始時就將暑假作業做完。
只要完成了暑假作業這個『規定動作』,對於在同一大宿捨區裡成長起來的我們來說,暑假就是完全的自由時光。父母總是忙忙碌碌,疏於管理,只要男孩子們不打破鄰居們的玻璃,不打破其他孩子的頭,父母們都懶得去理我們。我們沒有鋼琴、美術、書法、圍棋和英語興趣班,也沒有時下的電玩、輪滑等時髦游戲,有的只是掏鳥窩、玩打仗、捉迷藏、去河邊游泳嬉戲……一切都是原生態!
跟文字有關的暑假活動似乎只有小人書。中午時分,大人都在睡午覺,靜靜的,只有樹上的知了在肆無忌憚地叫著。於是邀了三五個小伙伴,到大街拐角樹陰下面的那個老大爺的書攤旁邊,三分錢一本,小伙伴湊個幾角錢就可以看到下午三四點,趙雲、岳飛、孫悟空……人物個個鮮明形象,我的很多歷史知識和文學常識都是來自於街頭。
電視機在那個年頭是稀罕貨。父母的單位上有一臺日本松下牌的電視機,這臺電視機是我印象中最耐用的電視機,從1980年購入到1990年這臺電視機好像就沒有壞過。因為不用上學,暑假每天晚上,我們都被允許到電視室裡去看電視,那個時候節目極少,但我們都看得津津有味。記得有次看《霍元甲》,不是本單位的孩子們也來了,很多人是站在電視室裡的幾排座位上看,結果把椅子踩壞。
跟電視機相比,現在被常常用來作為懷舊之物的收音機是我們那時生活中最常見的物事之一。上午涼快些,一般也是做暑假作業的時候,我常常一邊聽著收音機一邊做暑假作業,有時候爸媽看見了,會一邊說一心不能二用之類的話來教訓我,一邊將收音機關掉。而等他們一離開,我又會擰開收音機的開關。
暑假裡的玩伴雖多,但弟弟是我最鐵杆的玩伴。爸媽告訴我,作為哥哥,我有責任照顧弟弟。於是我去哪兒,屁股後就會跟著我的弟弟。在某些時候,特別是在其他小伙伴被他們的父母揪著耳朵拎回家時,弟弟就成了我的唯一的玩伴,我們會一起在地上畫個棋盤下西瓜棋,會一起玩幾種現在看起來極其單調、但那會兒卻讓我們百玩不厭的游戲。呵呵,現在的獨生子女可能永遠體會不到有個兄弟的好處。
玩樂的時光過得很快,兩個月的暑假似乎總是轉瞬即逝,然後就是開學的日子了,於是小伙伴們又要不情願地去上學了。過得快不光是暑假,還有無懮無慮的時光。一晃間,昔時的孩子現在很多已為人父人母了,很多人的孩子現在也開始上小學了,看著時下裡被鋼琴、美術、書法、圍棋和各種興趣班所包圍的孩子們,那些曾經在街頭廝混的父母們會不會在暑假裡給他們的孩子們一些自由的空間呢?
暑假遠在『千裡之外』
講述人:佘錦生於80年代
在經歷長達20年的求學生涯後,能存留的記憶,似乎也並不多。暑假終究已經過去,再和我們扯上關系時,或許就與生兒育女有關了,那屬於人生的另一段征程。
自從離開校園,與學校有關的記憶,都逐漸從頭腦中消失了。似乎逝去的時光裡滿是為賦新詞的傷愁,有選擇地不再回憶,實在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本能。
被半強迫地寫命題作文時,腦子裡仍然長時間呈現一片空白,記憶在剎那間割斷了與過往的紐帶,歷史的天空出現了斷層。題還是要做的,暑假也是要回憶的,譬如此刻,在《千裡之外》的旋律中,閉上眼睛,我努力地思索著某個屬於自己的暑假,企圖找尋一點『聽取蛙聲一片』的意境,終究有點惘然,轉而覓得片瓜兩棗。
少時的暑假裡,有三輪戰車。三輪戰車是哥哥們的傑作,用木條打造的架子,在附近的廠礦裡找關系弄了幾個車輪子——類似於現在旅行箱上的車輪。車分為前後兩部分,車的前座,設計了方向盤,可以操縱方向左轉右轉加速靜止;後部分就是座椅,長度恰好夠一個『司機』搭一個『乘客』。套用如今的話說,那是純手工制作品。
玩三輪戰車的,多是男孩子,我是『萬綠叢中一點紅』。一群人常常跑很遠,找一條車流少的陡峭的下坡路,然後從制高點一路開下去,坐在車上,風從耳邊刷刷而過。坡度越陡,速度越快,感覺就越爽,多年後的今天,回憶起那個時刻,腦海中浮現一個詞:『拉風』。
這種暑假的經典保留節目,在我初中畢業的那年,就徹底結束了。
暑假裡,也有為維權而戰斗的日子。高一結束的那年,學校為了開源節流,臨時決定再開個中專班(類似於職高班),卻缺少教室。精明的領導們在暑假裡出臺了一個決策,把我們最後一個班級分掉,所有的學生們均被分流到其他4個班級去,如此一來,在高三文理分科之前,我們毫無預兆地將成為插班生。
班上有兩個同學是教師子弟,得知這一消息後,放棄了出行的計劃,在湖南炎熱的夏天裡,他們倆分頭行動,挨家挨戶上門聯絡同學,商量對策。距離開學前的10天,全班同學一起跑到學校去抗議靜坐,領導們溫情脈脈的承諾和安慰均無法阻止。最終,一切的反抗在決策者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我們,還是被安排了。同學們後來聚會時常痛定思痛,分析檢討後認為,我們本應在開學的第一天行動,纔能得到最廣大的階級兄弟姐妹的支持,說不定還能爭取到家長陣營了。可見,當年的我們,毫無全局觀念,毫無戰斗經驗,錯過了最佳時機,使遺憾良久不消。
不過,後來領導們的美麗設想也未能實現。按照家鄉的習慣,一到開學前夕,新生的家長們會向老生打聽各校各個老師的情況,每有家長打聽中專班,我們均搖頭不止。話說到中專班開學時,一大幫老生們跑去看笑話:空蕩蕩的教室裡,稀稀拉拉來了兩三個人。最後,隨著領導們被迫將幾個學生轉至職業高中,他們賺錢的念頭終究流於空想。這是我們平生第一次為團體、為贏得尊重而奮起抗爭,也是第一次真切領會到口碑傳播的力量。
長達兩個月的暑假,除了戰車、維權、應該還有些什麼,譬如夏夜嬉戲、結伴出游,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了,於是有了巨大的心理落差;轉而想想,在經歷長達20年的求學生涯後,能存留的記憶,似乎也並不多。那麼,就這樣吧。暑假終究已經過去,再和我們扯上關系時,或許就與生兒育女有關,那屬於人生的另一段征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