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我從東北的一個小城畢業,他送我離開,說,明年的這個時候我也會拿到你那所大學的通知書。
1993年秋。我在初秋的天高氣爽中迎接他,在我的大學裏。他站在陽光中微笑,牙齒很亮,雖然是米色的,但很亮很亮,真的,至今仍是搖曳在我夢裏的月光。
1995年冬。我對他說我要到有最美麗的夜晚的城市,我要去看張愛玲筆下的月亮,我要去體會人生的飛揚和蒼涼。北方的雪夜阿,腳下咯吱咯吱的響聲,越來越慢,迴響在不同的方向。
1996年春。我去有最美麗的夜晚的城市去參加研究生面試,一切都那麼順利讓我覺得這就該是我最優的抉擇,而他應該向幾年前一樣說,明年這個時候去車站接我。這次他沒有。
1996年夏。他送我一臺迷你電視機,那個城市不象你想象的那樣是個天堂,獨自一人你要堅強。別象在大學這樣拼命,累了煩了看看電視,就可以什麼都不想。我接過電視沒有道謝,今天我畢業,我們的愛情是否也就此畢業?
1997年夏。他畢業了,一年裏我們沒有任何聯繫,當畢業生在學校裏滿是感傷地尋找夏日裏最後一枝玫瑰的時候,深夜他打來電話。他的聲音極其高昂,他說他很有成就感他是家裏的長房長孫現在他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可以替老爸分擔一些家族的重任了。我問你是不是喝酒了,他說一點點。語氣十足的一個酒鬼,我放下電話,他知道的,我最討厭酒鬼。
1999年夏。我又一次畢業。我終於明白了夢想之所以迷人心魄恰恰在於它是一個夢想。了悟之後,通常有兩種情形。一是再次追夢,一是回望來時的方向。深夜又一次他的電話,時隔兩年。他的聲音沒昂揚也沒有低沉,很平靜。他要結婚了,一個家族式的聯姻。我笑說,恭喜,賈寶玉娶了薛寶釵。他長久無聲,窗外是半個世紀前張愛玲的月亮、眼睛裏是他在豔陽下閃亮的牙齒、耳邊是北方雪夜腳下咯吱咯吱的響聲。——對不起,開個玩笑,我也不是林黛玉。
1999年秋。我留在了象牙塔裏,這片雖也難免污染卻相對純淨的地方。我感到我一天天地在疏離,疏離於鮑魚之肆,也疏離於我內心的芝蘭之香。
2000年夏。我等待兩年後的再次畢業。
畢業是一次落幕、一種成熟。而愛情永不落幕,永不畢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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