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19歲,是中山大學化學系二年級的學生。老師和同學都很驚訝:像我這樣一個樂觀豁達的保送生,竟然是在父母離異的家庭裡成長起來的。
家庭破裂的危機早已存在
看到父母吵架是我9歲那年。那天,我正在房內做作業,他們在客廳裡突然吵了起來。爸爸站在窗前挽著袖子,像一頭怒吼的雄獅,而媽媽坐在沙發上一臉怒氣,毫不示弱。
我腦子飛快地旋轉:是去拉架呢,還是打電話找爺爺?沒等我想好,客廳裡已傳來『劈裡啪啦』的聲音,我嚇得腿有些發抖。打開門一看,屋裡已狼藉一片。我看到心愛的金魚缸被打碎了,幾十條熱帶魚遭到滅頂之災。我的淚水慢慢地流下來。
那些熱帶魚是我們全家逛公園時買的————爸爸兩手橕著塑料袋,媽媽用小勺子一條條地往裡舀,我站在攤位前大模大樣地指揮。沒想到,這些魚竟成了爸爸媽媽吵架時出氣的犧牲品。我恨他們,甚至感覺自己就像那些散落在地板上奄奄一息的魚……
打那以後,我不願和爸爸媽媽說話。
一天深夜,我在睡夢中哭醒,發現媽媽正給我擦拭淚水,爸爸站在門口。我說夢見他們又在吵架。爸爸媽媽對視一眼,轉身默默地離開。他們的神情就像犯了錯的學生。
有一天我放學回家,一進樓道就聽見樓上爸爸媽媽又吵架了。我真想轉身離開,不去看爸爸媽媽互相仇視的目光。可我能去哪裡呢?像一只可憐的小狗,我無奈地往樓上挪步子。
我剛將鑰匙插入鎖孔,屋裡的吵架聲戛然而止。打開門,爸爸媽媽絲毫沒有吵過架的跡象。
晚上,趁爸爸輔導我的功課和臨睡前媽媽送牛奶給我時,我問他們是不是又吵架了,他們的回答驚人一致:『我們不都挺好的嗎?』
我又恢復了原有的快樂。
10歲生日那天,爸爸媽媽領我逛商店、游公園,下午還拍了一張全家福。我高興地摟著他們的脖子笑個沒完。生日晚餐非常豐盛,蛋糕上寫著『謙兒生日快樂』,還插著蠟燭。媽媽深情地望著我,說我的眼睛越來越有神了;爸爸邊切蛋糕邊鄭重地說我已是小男子漢了。那晚,窗外的樹葉輕輕地敲打著玻璃,我在幸福的疲憊中進入夢鄉……
到了周末。媽媽在我身邊轉來轉去,猶豫半天纔開口:『謙兒,我和你爸爸之間出了點兒問題,需要分開……』我緊張地問:『你們是不是離婚了?』
媽媽看看爸爸,又看看我,點了點頭。我感覺嗓子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可還是沙啞著喊道:『好啊,你們離婚了,不想要我了!』
我終於明白了,媽媽的眼睛為什麼總是布滿血絲,爸爸為什麼總是心事重重,他們的愛情其實早已封凍,每天『相安無事』的『演出』只不過是想讓惟一的『觀眾』————我能好好過10歲生日。
媽媽哭著說:『我們不好,對不起你!』我忍不住問:『你們為什麼要離婚?難道真的不能在一起嗎?』一直沈默的爸爸望著窗外輕聲說:『等你長大就明白了。』媽媽緊緊地握著我的一只手,斷斷續續地說:『我們都會愛你的……』
窗外落英繽紛,秋天是收獲的季節,而我卻失去了一個家。
原來,我過生日那一天,爸爸媽媽已經離婚11天了。
離異的父母結成愛的統一戰線
媽媽搬走了,趁我上學的時候。那天,回到家時,我『哇哇』地大哭起來。沒有媽媽的家立刻變得冷冷清清。
晚餐很豐盛,爸爸不停地往我碗裡夾菜,可我沒吃幾口。我想問他一些關於媽媽的事,可不知該怎麼問、問什麼,只好無精打采地回到房間。
不知什麼時候,爸爸坐到我的床邊,一邊為我削苹果,一邊告訴我每個周末媽媽都會來接我,希望我不要因為他們分開而影響學習,還反復說『你媽媽喜歡學習好的孩子』。
爸爸主動講了他和媽媽離婚的原因。他說,他們是被歷史耽誤的一代人,兩人都想在事業上大乾一番,可家務沒人管,於是開始不斷吵架,後來各自都找不到感覺了……
為什麼?我扭過頭不解地看著爸爸。他側身坐著,我從門旁那面鏡子裡清楚地看到他閉著的雙眼和兩行淚痕。
媽媽走之前的那天晚上,她曾問我以後會不會想她,我不停地重復說:『會的』。
終於盼來媽媽走後的第一個周末。
那天,媽媽來得很早。我打開門,看見媽媽站在門外,頭發被風吹得很亂。
『謙兒,媽媽來接你了。』媽媽的聲音有些哽咽。
我什麼也沒想,就要跟媽媽下樓。爸爸恰巧從廚房出來,要我吃完飯再走。媽媽沒有抬頭,轉身離開了。她說在樓下等我。
我跑到桌子旁抓緊時間吃飯。爸爸在一旁冷冷地責怪我沒有讓媽媽進屋裡等。我放下筷子,反責怪他小氣:『那你為什麼不讓一讓?我們三人之間,你們可是最先認識的。』爸爸『撲哧』樂了,說:『下不為例。』
和媽媽在一起,我感到更自由。見她對我的學習很擔心,我便胸有成竹地說:『有爸爸每天「監視」,我的成績差不了。』
穿行在大街上,我無意間說有些累了,身子單薄的媽媽竟說要背我,我連忙擺手,說:『再過幾年,我就長成小伙子了,可以背媽媽了。』她笑了,笑得很開心。
那天,媽媽領我去了她的朋友家,那阿姨一個勁兒地給我塞好吃的,還說像我這樣的孩子是最可憐的。
那阿姨趁我媽媽去衛生間的時候,憤憤不平地數落:『你爸爸放著好好的日子不去過,盡瞎折騰!』我瞪了她一眼,故意讓手裡的苹果滑落到地上。媽媽從衛生間出來,小聲問我為什麼不高興,我將眼睛一閉,不理她。
『哎,這孩子————』那阿姨又大發感慨,『你們剛離婚十幾天,孩子的性格就變得如此古怪,可不得了!』
一聽她這話,我衝著媽媽大喊起來:『是不是你向她說了爸爸的壞話?』
那阿姨重復一遍她剛纔數落我爸爸的話。媽媽將她拉到一旁,低聲埋怨:『我害怕親戚當著孩子的面兒說這樣的話,纔沒領他回姥姥家。』還讓阿姨向我道歉。
當著我的面,爸爸媽媽從不互相數落對方,也不讓親戚朋友這樣做。那時小小年紀的我就堅信,不管別人說爸爸媽媽什麼壞話,都無損他們在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我現在依然這樣認為。
1993年4月的一天,我上體育課時不小心右臂骨折。媽媽不顧親朋好友的反對,毅然搬回家來照顧我,她說:『我理應陪你度過這段不幸。』那晚,我讓媽媽摟著我,慢慢進入夢鄉……
媽媽回來了,我想爸爸媽媽可能會忘卻恩怨和好如初,可很快就發現爸爸媽媽真的不可能破鏡重圓了。不過,他們依然每天圍著我忙得團團轉。
兩個重組的家裡都充滿愛心
我漸漸痊愈,媽媽也離開了。
一天,爸爸找我談話,半晌纔艱難地說:『我要結婚了———』
『你要結婚?』我瞪大眼睛吃驚地反問,拿著手裡的筆在本子上不自覺地亂畫,『那人是誰?』
『你不認識的。』
我心猛地一沈,迅速脫口而出:『那媽媽呢?』
爸爸低下頭,輕輕咳嗽了一聲,揚起臉,欲言又止。
我們尷尬地對視了片刻。我繃著臉將目光轉向寫字臺,淚水在目光觸及到臺面上那裝著可愛的熱帶魚的魚缸時簌簌而下。那是我生病時媽媽買來的。我『呼』地站起身走進臥室,將門『?當』一聲關上,伴著爸爸的一聲長長嘆息。
我沒能阻止爸爸的再婚行動。記不清事隔多久,家裡多了一個人。那時我已考上鄭州第七中學,學校離家裡不過10分鍾路程。爸爸工作忙,中午很少回家,我當然也不回去,因為不願意和繼母單獨呆在一起。
一天早晨,繼母將早餐端到我面前,親切地說:『彭謙,希望你中午能回家吃飯,街上的東西不衛生……』
沒等她說完,我『騰』地站起來,耷拉著腦袋,瞅著地面,問:『這是命令嗎?』
『我是希望———』
『有希望,就有會失望!』我得意地背起書包揚長而去。
那天晚上,我去了媽媽那裡。吃過飯,媽媽將我送回爸爸家,說爸爸不知道會著急的,怕繼母有什麼想法。我生氣了,怪媽媽幫著他們。媽媽一直把我送到樓下。看著我進了樓道,她纔離開。
那段時間,爸爸見我不與繼母說話,覺得很為難,常提出全家郊游,想讓我和繼母溝通感情。
一次逛街的時候,繼母去為我買冷飲,爸爸借機對我說:『在街上遇到年長的人都應該叫聲「叔叔」或「阿姨」,何況我們是一家人。她天天為你做飯、洗衣,你總應該講點兒禮貌吧?』爸爸撫著我的雙臂,說我的個子都快趕上他了。見繼母捧著三盒飲料走回來,我迎上前,說:『阿姨,我來。』沒想到,這句話讓她很激動,開心地笑了。那笑容很甜,就像媽媽的一樣。
我將這件事告訴媽媽時,媽媽聽了同樣激動,還誇我進步了,成熟了。沒多久,媽媽要將我接到她那裡住,說阿姨懷了小寶寶,照顧我不太方便。這時,媽媽已下崗在家,我執意不肯去,說爸爸好歹有份工作,每月的收入還有保證。媽媽跟我急了,責怪我不為大人著想。無奈,我只好搬到她那裡去。
爸爸很感激媽媽的體諒,一再叮囑我,需要錢時一定要跟他說,不要為難媽媽。爸爸還定期來接我去他那裡度周末。每次到了爸爸家,他輔導完我功課,就為我系上圍裙命令我下廚房『鍛煉』。爸爸的良苦用心我是後來纔知道的。
那天,我和同學約好去踢足球,爸爸卻要我做完廚房的『功課』纔走。我一心想著踢球,開門要走,爸爸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面有慍色。『你媽媽什麼時候能吃上一頓你做的飯菜?』他說:『你媽媽為了你,已經放棄了好多再婚的機會。其中有一位是部隊的團職乾部,他們雙方都比較滿意,可對方流露出不願意讓孩子跟在身邊,你媽媽就主動放棄了來到身邊的幸福。』
我竟是媽媽再婚的『包袱』?『我可以不跟在媽媽的身邊。』我有些氣憤了。爸爸說:『媽媽寧可什麼都不要,也不願捨棄你。』靠在門框上,我心不在焉地摳著足球,忽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爸爸說得對,我應該早些學會做飯,給媽媽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
繼父走進我的生活時,我高興地接納了他,因為他愛媽媽,也像對待自己的孩子那樣愛我。媽媽對繼父的孩子也傾注著同樣的愛。
2000年9月,我因連續兩年獲得全國奧林匹克化學競賽河南賽區的一等獎,被保送入中山大學化學系學習。入學後不久,我便獲得著名的『凱思』獎學金————4萬元。其實,對我的所有褒揚,都是對我父母的嘉獎,因為我是他們的孩子,我生命的行程裡,早已投下他們愛的綠蔭。
我不能選擇自己成長的家庭,但感謝上蒼給了我這樣好的父母。愛,或許不足以成全一個家庭,但能使每個家庭成員受益終生。
(2001年9期《家庭》彭謙口述鄧寶君整理)
編後: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夫妻離異對孩子是一個傷害,而離異後的夫妻如果互相詆毀,對孩子則是更大的傷害。彭謙之所以在父母離異後仍健康成長,重要的原因恐怕是其父母能夠維護對方的威信,使孩子仍然生活在愛的氛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