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最近,接二連三地接到家長的電話,稱家有“超常兒”,不甘心送入普通學校接受普通教育。他們有的在家自學,有的卻由爺爺、奶奶承擔起了老師的責任,他們打探、呼籲:能爲“超常兒”辦個實驗班嗎?對於超常教育,教育界的說法莫衷一是,我們在此刊登“不想下課的孩子”,以引起大家對這個話題的關注。
採訪動機
筆者有個朋友到上海出差,聚會時偶爾談及她那不到14歲的女兒明年就要考大學了,讓朋友們大吃一驚。原來,這個聰明的女孩兒,是北京八中少兒7班的學生。在這個班,十三四歲考大學不是什麼新鮮事兒。
令我吃驚的是,當時所有有孩子的朋友都對這件事興趣濃厚,還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爭論:超常教育利大?還是弊大?有朋友痛陳身爲“超常兒童”父母的苦惱:授課內容孩子早就會了,課堂紀律差,亂插話,對學校教育沒有興趣;老師找家長投訴,要麼跳級,要麼讓孩子閉嘴。他們更想知道:怎樣的孩子纔算超常?看來,關注超常教育的人不在少數。
打聽的結果,超常教育實驗班上海也開始有了,就在浦東。於是有了這篇報道。事實上,這個選題最重要的“核”有兩個:一是如何理解教育機會的平等與公正?二是一些超常教育的實踐,是否只是“神童”們的專利?難道普通態兒童就只能忍受刻板、僵化的“常規教育”嗎?
超常班的由來
超常班的42個學生經過測試,從浦東地區報名的500多個小學四五年級學生中脫穎而出。
測試方式是與衆不同的。建平學校教科研組的徐穎老師說,有的回回考試名列前茅的孩子沒能錄取,反倒是一些聰明的淘氣包入選了。除了數學、語文科測試外,他們還得通過超文化背景的認知能力測試、智商測試,甚至純生理方面的腦象圖測定(依據是人的聰明與否,在腦生理方面是有差別的)。而所謂超文化背景,就是說與教育程度無關,一個研究生在這項測試中未必比一個聰明的文盲更有優勢。
一個初中階段的超常教育實驗,就這樣靜悄悄地在浦東開始了。
兩個重要人物
這件事至少與兩個人密切相關:一個是建平實驗學校校長姜曉勇;還有一個,是年過半百的程念祖老師。
程念祖:關於超常兒童教育的疑慮,已經一一被實踐解決了
建平實驗學校的這套測試方法來自北京八中。程念祖老師也來自北京八中。
作爲市重點中學的北京八中,在教育界相當知名,迄今辦了15年,招收了八屆少兒班(即超常兒童實驗班)。一個北京記者在有關報道中這樣開頭:
“翻開北京八中‘少兒班’的影集,是一張張博士帽下稚氣盎然的笑臉。9歲上初一,4年完成從五年級到高中的8年課程,13歲進入大學,18歲當博士……超常教育培養出的少年俊才,只留給人們對天才的感慨嗎?”
1985年始,北京八中、中國科學院心理所和北京市教科所聯合創辦超常教育實驗班,每兩年招收一個班,人數30名左右。招收10歲左右的智力超常兒童。經過科學鑑別,因材施教,在4年後考入大學。
根據去年的追蹤調查,前三屆98名畢業生中有52人已讀完或正在攻讀研究生,佔畢業生的53%,其中14人已獲得博士學位或博士資格。其他學生也普遍有較大學習潛力和比較紮實的學業基礎。程老師認爲,這說明中學超常教育在開發他們的能力方面,起到良好作用。
由程念祖老師任班主任的少6班去年畢業。這個班33人,去年參加高考時平均年齡14歲,平均分近580分,全部被重點大學錄取。有11人總分超過620分,其中10人考入清華和北大。
從八十年代初中國科技大學開始招收少年大學生開始,社會上關於超常教育的疑慮層出不窮,但程老師自信地說,從北京八中少兒班的實踐看,這些疑慮被一一化解。
疑慮一:超常教育、壓縮學制是拔苗助長。
程老師解釋,壓縮學制並不單純是加大學習時間,而是通過對教材和教法的改革,培養學生自學能力,使單位學時的效率提高,用4年完成8年的學業。以第一屆畢業生爲例,4年所用學時僅是政府規定8年總學時的56.81%,而學生成績達到或超過了優秀高三畢業生水平。而他們在常態教育下,卻總是反映“吃不飽”,在超常班是“剛剛好”或是“跳一跳夠得到”。
程老師打了個比方,傳統教育像是傳統建築,要從底下一層層打“基礎”,速度慢,重複多;超常教育像是現代建築,是框架式結構,先構造好一個學科體系(搭好框架),再進行細部充填,速度快,注重學科整合能力。
少兒班沒有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壓力,也節約了一年左右無謂的複習課時。
疑慮二:超常教育出來的“神童”,自理能力差,缺乏合作精神。
程老師很不喜歡老師一在就靜、老師一走就亂,“就像有了藥癮,不吃老師這個藥就不行”。少兒班非常重視學生自我教育、自我服務與自我管理。他舉了兩個例子:
一是衛生值日。10歲左右的新生入校時,程老師指着乾乾淨淨的教室說:“以後保持清潔就是你們的事兒了。輪流值日,不值日也可以,但下課必須離開教室,不能享受與教室有關的一切課餘活動。”結果只有一個孩子拒絕值日,可憋了三個星期,他實在忍受不了被排斥的感覺,要求重新輪值。經同學們民主表決獲准。後來,這些孩子連畢業聚會之後,都會習慣地把教室打掃得清清爽爽。
二是選班幹部。這事兒老師基本不參與。聰明孩子在一起,容易互相瞧不上,一次班裏發生了“政變”,程老師聽說後,對“領導者”說:“這次你‘成功’了,但如果我是你的同學,我會離你遠遠的。因爲說不定什麼時候,你也會背後‘搞’我一下,我無法信任你。你將失去朋友和合作者。”從此,這樣的事再也沒有發生過。
疑慮三:少年大學生社會化程度低,影響今後發展。
由於少兒班孩子年齡小,社會閱歷不足,少兒班從一開始就重視中外名著的閱讀,不僅提高文學素養和作文能力,也獲取大量社會信息。少兒班的社會實踐活動遠高於普通學生,他們曾經到過恩格貝沙漠植樹治沙,去陝西榆林與農家孩子同吃同住,更在北京參與環保技術與決策研究。使他們較早開始瞭解國情。
大學老師反映,少兒班的孩子熱誠、懂事、有責任感。其中不少人被選爲學生會或團委幹部。
疑慮四:“神童”智力強而身體弱,甚至有早夭傾向。
程老師承認,少兒班學生剛進校時,幾乎所有體能指標均低於同齡兒童,體育老師開玩笑說:“你把全北京的‘廢物簍子’都弄這兒來了。”然而,畢業的時候,這些孩子“改朝換代”,所有體能指標全面超過前蘇聯和日本的同齡人,除了力量性項目外,在跑、跳、技巧等方面,還優於比他們大4歲的大學同學平均水平。
祕訣在於,少兒班4年上體育課的時間,比人家8年的體育課還增加了25%,並加了一門“自然體育”,每週都有遠足、游泳、跳水、滑冰、騎自行車……大考期間也不間斷。其間更重要的收穫,是孩子們的意志品質和抗挫折能力,都有很大提高。
這些令人神往的教育方式,真的“超常”嗎?常態兒童就不能享受?程老師的回答出乎意料地肯定:常態教育當然也能、甚至應該這樣做。但是,他對此類做法能否推廣表示懷疑:這需要教師有足夠的素質。
在談及有人提出“現在的小學教育基本失敗”之時,程老師對15年來少兒班生源發生的變化發了一點感慨:“如果用燒瓷器來打比方:早期招來的孩子像是一團泥,很容易塑造成理想的瓷器;中期招來的,就像是毛坯,而如今招來的則是半成品,成了形了,很難扭過來。有些很聰明的孩子,被刻板的學校教育給教‘僵’了。”
末了,程老師熱誠推薦:“你應該和姜校長談談,他對超常教育很有些見解。”
姜曉勇:什麼是受教育機會的平等?是智力面前的平等,還是金錢或是“距離”的平等?
來自大慶油田的姜曉勇,40歲出頭的年紀,說話有股東北漢子的衝勁與銳氣。
在校長崗位多年,他一直琢磨:學生中有的很聰明,卻因爲得不到適當教育,弄成小時了了,大未必佳;有的學習十分努力,卻總是跟不上,乾脆自暴自棄。基礎教育是不是應該面對現實,把智力出衆的孩子培養成優秀人才,讓學習困難的孩子有足夠的生存能力?
超常教育是否有悖教育機會平等的理念?
姜校長反問:什麼叫“教育機會平等”?很多城市初、高中分離,小學升初中實行電腦派位、就近入學,這只不過是住家與學校距離面前的教育機會平等。由此而引發的對教育優質資源的爭奪並未淡化,而是從智力、分數的競爭,轉化成爲關係、金錢的競爭,極易導致教育腐敗。
幼年曾爲了兩塊錢學費賣過雞蛋的姜曉勇特意提到,建平實驗學校超常實驗班收費並不比普通班高,如果家境貧寒,住宿費、學雜費還可以全免。
我國很多地方的政府對超常教育的態度是“不鼓勵,不反對”,姜校長對此不以爲然。他說,在西方許多國家,超常教育(或叫“英才教育”)是被列入“特殊教育”認真對待的,有專門的學校、研究機構和師資培訓計劃。但在中國,一提“特殊教育”,就是弱智、殘疾人教育,師範院校沒有超常教育專業甚至課程,國家沒有專門經費鼓勵超常教育的研究與實踐。
“在中國,搞超常教育需要勇氣,更需要科學的方案。我考察了北京、遼寧、天津和江蘇的超常教育,突出的感覺是缺少方案的運行。沒有科學的課程體系,老師全憑個人經驗與智慧在摸索。”
所以,姜校長致力於超常教育教材的編制,“得把北京八中老師的寶貴經驗挖掘出來”。
建平實驗學校實驗班沿用了北京八中的超常兒童鑑別方式、啓發式教學、重視自然體育等經驗。但有一些重要的區別,一是沒有縮短學制,學生在正常的年齡畢業。二是生源只侷限於浦東新區,沒有像北京八中那樣全市範圍招生。姜校長承認,這使他的超常班學生的水準受到一定影響。“不過,我倒可以藉此探討一下,超常教育如何向常態教育輻射。”他透露今後可以試行彈性學制,允許“跳級”。
這個學校隨處可見的中國舊體詩和格言,見到客人不斷鞠躬問好的學生,秩序井然、宛如部隊出操般的升旗儀式和課間操,都讓人印象極深,可見姜校長對“規範”和“規矩”的重視。
“沒錯,越是有才,越要有德。”他認爲,如果不重視超常教育,不重視對超常兒童的德育教育,任其自流,將來這一人羣有可能走向叛逆,對社會造成破壞性影響。
那麼,在不能壓縮學時的前提下,就課程而言,他們的超常教育有什麼特點呢?
“壓縮和擴容”,姜校長簡潔地說。
(根據學校要求,報道中提及的學生均爲化名。)(李泓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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