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看到別人給自己的媽媽歡天喜地地過生日,我便想到了自己的母親。
我不想在這兒編假話,我真的不知道媽媽的生日是哪一天,於我而言,這成了我一生的痛。
下面的這個故事其實與生日無關。但在那個夏天,我第一次懂得了感恩。
那段時間,我做生意賺了點錢,於是便帶着全家到南方旅遊。記得那次我從旅遊點爲媽媽捎回了一隻玉手鐲。我到過許許多多的地方旅遊,那次是第一次給媽媽帶禮物。沒想到這隻手鐲在全家人中引起了強烈的幸福的共鳴,那種歡歡喜喜的情形至今仍印在我的腦海。幾乎每一個人都用一種驚羨的目光注視它,以至於那隻值幾塊錢的“水貨”手鐲陡然間帶着某種耀眼而神聖的金光與仙氣。媽媽擡起頭十分親切地看着我,我靦腆但掩飾不住欣喜若狂的自豪。媽媽洗乾淨手站在水池邊拿着它對着陽光射來的方向照了又照。“它能給媽媽帶來快樂和健康就好了。”這個念頭在我內心陡然出現。
於是,我暗暗籌劃下一次的禮物。接下去,我便對媽媽許諾把下一筆生意賺的錢全部拿去給媽媽看病。媽媽最近老說身體不舒服,我準備讓她到北京把身體好好檢查一下。
後來我終於沒有機會這樣做。就在我送玉手鐲給媽媽後不久,媽媽突然病倒了。記得最後一次和她說話是在那個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她強忍着病痛笑呵呵地問我她突然昏倒是不是把我嚇壞了?她還勸慰我說,幸虧自己有這隻玉手鐲的護衛,這次感覺不是那麼差呢,一點也不感覺疼痛。聽着這些,我心裏格外沉重,因爲有一天晚上我偷聽到了父親和大姨關於媽媽病情的談話。媽媽臉色的異常紅潤和病房裏牀單的慘白經陽光的折射刺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我心情複雜地低下頭,拼命嚥下了藏在鼻子裏的酸楚。我明白,這個世界開始給我一些我無法改變的事實,它對我已經露出了最猙獰的一面,而我對此無能爲力。
從那以後,我看見的就是插着氧氣瓶用很大的聲音邊吐白沫邊呼吸的不省人事的媽媽了。
有一天我一個人單獨去看媽媽。我看着醫院窗外燦爛的陽光和奄奄一息的媽媽禁不住與我的年齡極不相稱地號啕大哭起來。一邊是代表生命與朝氣的陽光,一邊是我生命垂危的媽媽,我真的受不了這種關於生命的強烈對比。要命的是這時候我想起了我那第二個承諾。賺錢真的那麼重要麼?爲什麼我不把這第二個承諾早一點兌現呢?我想起了十幾年如一日在雨天出現在學校門口的媽媽的傘,在泛着油光的桌子上用白菜包的獨特的餃子和媽媽贏牌以後帶我去買的冷飲和很多很多的小事。我知道,我的哽咽預示着這一切都將變成懷念,永遠的。
生命有時真的不堪一擊,命運常常毫不留情地施展它的毒手,常常讓人猝不及防。儘管我明白這些,但臨到自己身上,還是覺得一切都來得太快太猛。就在我悲痛欲絕地整理媽媽遺物的時候,我看見被媽媽細心收藏在抽屜裏的那隻閃着光彩的玉手鐲。我近乎驚恐地瞪着它,懷疑它是某種凶兆。然而一道晶瑩透亮的反光分明還映射着媽媽當日的笑臉,這讓我一陣抽搐,淚水又不爭氣地流淌了下來。
葬禮上,我哭得歇斯底里。爸爸說,我送給媽媽玉手鐲的那天,正好是她老人家的生日,所以她顯得特別開心。她還悄悄地告訴父親說,兒子終於長這麼大,終於懂事了,知道心疼自己的媽媽了。還是養兒子好啊,女兒就沒有給自己送過一次生日禮物……少不更事的我,此時才知道這世間有一種最神聖的感情叫做感激。
時間難道真的能讓人忘記一切嗎?以前,我一直相信時間偉大的“藥理作用”,現在,我對此產生了懷疑。事實上,失去至親的人,那種痛楚在歲月的永恆面前常常成爲融化在生命裏的某種隱痛,就像風溼性關節炎在陰雨天氣突然發作一樣,它在某些時候會刺痛兒女的心。(肖劍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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