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我們便嘗試著去剽竊他人的東西,努力地把別人的一句話變成兩句,有時,甚至不得不活生生地把一句本來很通順的話改得不如以前通順。在那個炎熱的假期,大家的肉體和良心都受到折磨,以至我們誰都沒有勇氣回頭看自己編過的東西。雖然我們寫出來的東西並不是不堪入目,不知詳情的人還會被我們的故事所吸引,但是我們自己並不敢以此為榮。以前的和現在的同學聽說我們出書了,都非逼著我們拿出來看看不可,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那感覺就像一個演員不得不向別人坦白她以前拍過三級片似的。經歷了這件事以後,我就發誓再也不看與之類似的書,我十分後悔我為書攤制造了一堆垃圾,也常常祈禱別人不要購買。盡管我知道有很多人都這樣乾,因為就在那位出版商給我們的書裡就有幾本不知道是誰抄襲誰的,因為有許多地方都是一模一樣的。
近來,從網上和報紙上我得知大學生出書是很普遍的事情,不知道他們的經歷是不是和我們一樣。我不否認編書是學生打工的一個不錯的選擇,從中也可以學到不少東西,但是如果僅僅簡單地篡改別人的東西署上自己的名字,一切來得似乎太容易,不利於長知識,也不光明正大,我們暫且不說這種做法的利與弊,但至少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這種事情良心上應該受到譴責。』……
這是10月10日《北京人纔市場報》上一篇文章中的幾段,文章的題目是《大學生出書悠著點》。大學生替書商寫書的現象已經存在很長時間了,而這篇文章的作者所感到的不安和愧疚使得我們決定再次拾起這個不算太新鮮的話題,走近他們,聽聽他們的心裡話。
校園——攢書者的集散地
幾經聯系,記者在中央民族大學的一幢宿捨樓裡找到了文章的作者米春艷。小米是民族學系三年級學生,在記者的懇求下,她從一個角落裡找出了那本讓她不安的、她參與『編』出來的書。那是一本關於如何提高交往能力的書,小米編寫了六七個章節,她的名字被主編(也就是找她們的那個人)在書的前言裡一帶而過。小米回憶說,為了編好這本書,她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因為學的是冷門專業,打工和參加社會實踐的機會很少,而她從小就很喜歡寫點東西,得到這麼一份工作時很欣喜,為此,她泡圖書館查資料,絞盡腦汁設計小標題。書出來後,正如她所說的,『並不是不堪入目』,甚至她後來還在國家圖書館的書庫裡見到過這本書。可是,小米還是覺得心理不舒服,總有一種把別人的東西偷走署上自己名字的心虛。從那以後,她再沒做過『編書』的事,她說與其打一份讓自己覺得心虛的工,不如踏踏實實學點知識。現在的她正忙著准備考研,希望自己以後能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米春艷所經歷的,在大學校園裡很多人都經歷過,有調查表明,大學裡曾『編過書』或『做過書』的學生高達40%,而且越是名牌大學,比例就越高。據說某名牌大學的一幢研究生樓裡,做書者以『集團軍』方式存在的就有十多家。大學生們把這稱之為『攢書』。校園攢書族和校園書商正成為校園中的一個特有群體。
一個知情者介紹,在校園裡幫書商攢書的人有三種,一是導師帶著學生乾,二是某個或幾個學生代替書商的角色,組織另外的學生乾,三是純粹只充當書商的寫手,也稱『槍手』,按字數取稿酬。他說高校校園是書商雲集、槍手匯集之地,而書商把眼光瞄准高校,理由大致有幾點:大學生作為圖書的一個巨大消費群體,也是最直接的消費者,他們對出版物的敏感度是別的群體很難有的;大學生有整體較高的文字能力、思維能力和研究能力;大學生有比較充裕的自由時間,這是在職者不能相比的;大學,尤其是一流大學的師資、圖書館本身就為攢書者提供了一個巨大的免費資源庫,校園網絡使用的低廉費用也有利於降低成本;大學生沒有過高的經濟要求,稿酬低點也不大會計較。這完全符合成本最小化,利益最大化的經商原則。
書是怎樣『攢』成的?
從某名牌學校畢業的周先生向記者介紹了他攢書的經歷:『大二的時候,一位老師要出書,找我們幾個他認為「文筆較好」的人為他做點搜集整理工作,當時覺得能參與老師的學術研究是件大事,但實際做下來,也就是剪刀+糨糊的工作,到最後書沒見著,老師說過的稿酬也沒見著,我們也沒好意思要,算是白當了回義務工。到了大三時,有書商找到我們,帶了個關於某個大軍閥野史的選題,幾個人定了章節、大標題、小標題,分工去寫,再合起來就湊成一本書。』周先生說,到了大四,他們幾個人中就有人做了學生書商,自己從出版社買書號,自己策劃選題,招募一批人來寫,有時是同校的,有時是跨校的,畢業後,也有人沒有找工作,做了自由職業者,實際上就是成了真正的書商。說到這段攢書經歷給他的印象,周先生說:『老師找學生幫忙寫學術書,就說明老師對學術的不嚴肅,做完之後我對老師中的,甚至是整個學校的學術風氣產生了懷疑。幫書商做時,我們主要考慮到稿酬比較誘人,比起其他的打工方式,錢來得快和容易,其實嚴格說來,從出版社到書商再到我們,都很不負責,我們攢的,說白了,不是書,而是錢。』
小吳屬於那種自己能從出版社攬活的校園攢書族,今年,他所在的大學出版社要出一套考研叢書,他攬下了其中的新聞和法律部分。要他講講攢書的過程,他用了一個詞——『聚攏』,而『攢』在《現代漢語詞典》裡的解釋恰恰就是『聚攏、拼湊』,小吳說他所做的,就是找到國內各著名高校歷年來的考研題,按專業把它們歸攏在一起,再加上幾句分析簡單串聯一下。他自己評價這套最後命名為『真題分析』的書時說:『題例不錯,但分析的部分很弱,其實沒有什麼內容。』攢一本這樣的書很簡單,小吳說,20萬字的書,如果催得緊,3天交稿也是可以的。
攢書攢出的黑色幽默
不是研究生的小吳攢出了考研的書,他說每年這麼多的考研大軍,他所在的又是名校,這類書出來一般都會賣得很好。他還找過一個大二女生攢『國際貿易』專業的考研書,女孩40天交出了20萬字。這本書最終沒有出來,但如果出來了,不知眾多的考研者會做何感想。某大學法律系的一個研究生,師從一位名教授,有出版社請教授主編律師資格考試系列教材中的一本,教授推辭不了,又沒時間,就把任務交給了他,他如約交稿,書也面市了,很受歡迎,隨後他參加了該年的律考,遺憾的是沒能通過,編教材的考不了自己編的教材,這在該校法律系成了一個笑話。
而攢書攢出來的『笑話』又何止一個:哲學系的學生憑借Windows98的『幫助』功能寫出《Windows操作指南》,從未讀過薩特的學生寫出薩特哲學導讀的書,中文系女生則說曾攢過一些常用醫藥使用說明匯編的書。聽到這些故事,讓人啞然失笑,可笑過之後又很難再笑。在校園裡,有教授感嘆,一些所謂的『某某大學通用教材』,實則校內某些攢書高手蒙騙不明真相又渴望學習的讀者而『閉門造車』之作!
聲音一
學生:出書不是誰的特權,只要書好,大學生出書又有何不可?
在采訪中,記者也聽到了一些學生的不同意見,他們認為,攢書的性質並沒有說的和想的那麼惡劣,他們也給出了接受攢書行為的幾點理由:校園生活清貧,攢書能夠帶來收入,賺夠學費和生活費可以減輕家裡的負擔;比起一些純粹的體力打工方式,攢書更能鍛煉自己把知識轉變為產品的能力;圖書市場的活躍讓更多的年輕人有機會參加市場競爭,鍛煉成長;綜合、整理、歸納本身也是一種能力的鍛煉,說這沒有意義是不公平的。
一個攢過書的北師大學生說,攢書的過程使他無形中培養了怎麼利用圖書館整合各種資源的能力,以及檢索、分析、概括、提煉和濃縮各類知識的能力,這在書本上和課堂上是學不到的。幾個心理學的研究生書商一直有合作,他們覺得書商提供給他們的是一個展現自己研究成果的舞臺,誰不想把知識轉化為生產力?出書是兩廂情願、雙方受益的事。他們說他們和書商合作出的書市場反映都不錯,讀者纔是一本書最終的檢驗者,讀者認可了,就說明這是一本有價值的書。攢出來的書不一定都是垃圾,而出書也絕對不是誰的特權,只要書好,大學生出書又有何不可?
聲音二
書商:『一些書商的低水平操作和出版社編輯的把關不嚴纔是問題的癥結』
那麼,到底誰應該對攢書攢出來的種種怪現象負責?北京大學畢業的肖健先生向記者談了他的看法。肖健曾經做過記者、編輯,現在是自由職業者,從事一些策劃選題、自由撰稿的工作,他有很多和大學生合作出書的經歷,書面市後,各方面的評價都不錯,在圈內也算是個成功人士。在他看來,每次合作,雙方都很愉快,他認為,不能簡單指責大學攢書族對書不負責任,一些書商的低水平操作和出版社編輯的把關不嚴纔是問題的癥結。他談到了『敬業』這個話題,他說,市場上的垃圾書往往出自『不敬業』的書商,書也是產品,對於產品的質量,書商作為策劃和設計這件產品,並組織加工的人,是完全可以去控制的,因此,書的質量關鍵在於選題和策劃;其次,最終對書稿負責的是出版社的責任編輯,責編應該把好關,不讓一些低水准的書流向市場,這是編輯該有的敬業精神。而在具體的操作過程中,選對人,和作者反復溝通、磨合想法,反復修改稿子也很重要。如果讓大二學生寫考研叢書,讓數學系學生寫文學類,這只能說明書商的極端不負責。
肖健近來策劃的幾個選題都為他贏得了很好的社會效益和經濟效益,他認為在市場規律的作用下,只有社會效益好,纔能帶來好的經濟效益,低水平的操作或許現在是有機可乘的,但最終將被市場淘汰。現在的市場和讀者都在不斷成熟,如果書商和出版社不努力提高自己出書的質量,就等於自取滅亡。
聲音三
出版方:因為攢書喪失創新能力是校園槍手最大的損失
攢出來的書到底是什麼樣?記者特意到甜水園的北京圖書批發市場走了一遭,發現攢出來的書有著非常明顯的特征。往往一本書暢銷之後,在很短的一兩個月之內,市場上就會出現不下20本同類題材、似曾相識的書,有了《哈佛女孩劉亦婷》,就跟出了《清華男孩???》、《北大女孩????BR>等等一串人的培養故事,有了《窮爸?富爸爸》,就有了一大堆跟你討論『財商』話題的書。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出版界『業內人士』分析這種狀況時說:暢銷書帶來的巨大的市場和經濟效益令很多出版社、書商和作者想『如法炮制』,各方都越來越熱衷於投機取巧和追逐利潤,直接的後果就是從出版社編輯到書商到作者的原創能力的喪失,這種原創的能力包括創作的能力和創新的能力。幾年或是更早以前的編輯和作者之間是互動的關系,靠著這樣的機制,推出了許多大家、名家,而現在,書商造就了一批校園槍手,槍手們一旦進入這個怪圈,就會隨之逐漸喪失自己的創造力,這對於大學生是很大的損失,槍手當久了,你還能當作家嗎?還能當詩人嗎?還能寫出自己的東西嗎?
反思
健康的心態最重要
記者並不想簡單地以『利』或『弊』來衡量校園攢書的現象,但每一個被采訪者都沒有否認記者的一個問題,那就是學生應該把主要精力放到學習上,這個基本點不能放棄。教育專家認為,學生時代多參加一些社會實踐無可厚非,關鍵是要擺正心態。現在學生中有一種急功近利的心態,表現在校園攢書者的身上,就是被過濃的商業氣沾染,有的人追求以一些短平快的東西獲取名和利,簡單說就是浮躁,這種心態很不利於學習和成長。學生應該多學習,多積淀,一本真正的好書不是『閉門造車』能造出來的。大學生還處於受教育階段,沒有打牢根基,沒有深刻的社會體驗,對一些問題的看法還不准確,邊學邊『賣』,有人甚至不學就『賣』,這對今後的做事和做人都是得不償失的。(潘錦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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