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生來淘氣,弟弟淘氣時只要旁人說一句:“你爸爸來了!”弟弟馬上就老實了。因此,誰都說我們有個嚴厲的父親。
父親的嚴厲乃是打我打出來的:父親雖然從沒有對弟弟動過一根指頭,但他“殺雞給猴看”,卻狠狠地打過我三次。
第一次捱打,是我5歲那年,剛進幼兒班,弟弟3歲。我看到對門鳳鳳大姐頭頂上扣了一個鮮紅閃亮的髮圈,漂亮、迷人。星期天上午,我從爸爸外衣口袋抽出5元錢,就往店裏奔,店阿姨幫我挑了隻綠色的戴上,我又用餘下的錢買了2塊花手帕,便在外頭滿世界地玩,玩到中午纔回家。蹦進門檻,爸便誇我:“好漂亮喲,誰給的?”“買的!”“錢呢?”“……”我啞了,我不想說出我背地裏隨便拿錢的事。我一啞,爸急了,滿臉的皮肉剎時扭曲得很難看。爸越兇,我越怕,也就越不敢實話實說。“你說呀——”爸吼叫起來。我這才囁嚅着說:“是在你外衣口袋裏拿的……”“把手伸過來!”爸高揚起他那巨大的手掌向我的小手狠狠地打下來。我差點哭出來了,連連認錯:“爸,不要打我,今後不拿了!”爸爸將我的手重重地一推:“再拿,打斷你的手。”接着,把髮圈從我的頭上一把抓去,折斷。一直站在旁邊的弟弟嚇得直髮抖。等爸出了門,他才悄悄對我說:“手打斷了,你還能吃飯嗎?”
爸爸第二次打我,我已滿10歲。那一年清明節,我不肯去給去世多年的爺爺奶奶掃墓,爸爸就打我,打我的屁股,罵我:“對爺爺奶奶不敬,就是對我不敬!不要祖宗,忘了根本。不孝子孫!……”我滿懷委曲寫下了一份《反對書》,大致意思現在還記得起,是“反對父親的封建迷信思想,反對打人,要文明,不要野蠻!”之類。我後來還把《反對書》寄給在上海讀大學的姑姑,向她求援,求她主持個公道。那一次,弟弟很狡猾,見我捱打,他老早小跑在前,屁巔屁巔地去了爺爺奶奶的墓地。
第三次捱打,是因爲爸爸偷看了我的日記,發現我看錄相,進舞廳,不用功讀書。15歲,我覺得我都是大人了!當時,我“正面臨初中畢業,處在人生命運和前途的緊要關頭”(爸爸訓詞)。老師和同學們很緊張,惟獨我以爲我基礎不錯,不慌不忙依舊看電視、看小說,甚至還偷偷去看錄相,去舞廳“調劑精神”……爸爸倒捏着雞毛撣,狠狠地揍我:“你還去不去那個鬼地方?……”好在時令已入冬季,厚厚的絨線褲,護着我不致使我傷得太重。被打後,弟弟埋怨我:爲什麼不把日記本藏好?
今年,我20歲了。20年裏,爸爸就這麼打過我3次,我都記憶如昨,痛感在身。如今弟弟在城裏念高中,我當上人民教師,每每姐弟相逢,我們常會當着爸爸的面討論起“棒打會不會出孝子”,滿頭白髮的爸爸笑着反問:“你們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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