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記不起戈德曼教授的模樣,但腦海中卻抹不掉他那“無賴”的形象
在文章裏對某人譏以貶義, 平生在我大概是第一次吧。可想來想去, 竟沒有什麼詞彙可以代替我對戈德曼教授的準確描繪。這些年來, 每每想起這個臉色蒼白頤指氣使的傢伙, “無賴”這兩個字就會立即跳出我的喉嚨。
■景仰
說起來, 初來悉尼時, 戈德曼教授在我心目中還是蠻神聖的。當時我不知道我這中文教師在澳大利亞能幹什麼, 就瀏覽起L大學的博士招生目錄來。漢學研究也許是我唯一能發揮自己專長的專業, 所以我痛下決心, 報了一門中國當代政治研究,拜在當時L大學漢學家南茜教授的名下。南茜38歲, 和我相仿, 是澳洲出生的華裔, 但不會講中國話。她是商賈之女, 劍橋學子, 脾氣不錯——這是我當時的印象。戈德曼教授就是她介紹給我的。在首次博士生資格考試時, 她指着我遞交的一份長長的參考書單說, 怎麼沒有戈德曼教授的著作? 趕快去找, 沒有他的東西, 你的研究將失去很大的說服力。
我誠惶誠恐地在圖書館檢索戈德曼教授的所有著作, 發現竟有15本之多, 且都是關於中國政治的。我看看作者介紹, 當年的戈德曼35歲, 大學終身教授, 有一大串在國際學術機構任職的耀眼頭銜,真叫我無地自容。也許從這天起, 就註定了我在澳洲的命運不那麼燦爛,就像那藍山大霧一樣令人沮喪。
導師南茜對我還不錯。她和戈德曼也是在北京的一次國際漢學會議上相識。當時, 戈德曼正和他的馬來西亞妻子鬧離婚。南茜不俗的氣質和東方女人特有的沉靜, 令戈德曼頓時眼前一亮, 當下就開始苦苦追求, 並加大了與妻子離婚的力度。
和南茜定情後, 戈德曼就擠進了她那古舊但卻舒適的宅院。南茜將那充滿陽光的書房騰給戈德曼, 自己則在一個背陰的小屋讀書。對我來說, 最麻煩的是每次去導師家都要和戈德曼打招呼, 而他絕不是個謙和之人。他非常粗暴和盛氣凌人, 彷彿他纔是房子的主人。南茜喜歡組織聚會,但戈德曼來了後,充滿歡聲笑語的聚會消失了,因爲每次聚會 時, 戈德曼就在旁邊一個人獨酌櫻桃酒, 從不加入中國人的談話, 更不像南茜那樣積極去講中國話。他這大名鼎鼎的漢學家竟連一句中文都不會講, 他也不屑於講。人們只好同他講英語, 他又心不在焉, 眼睛不是看天就是看地, 面無表情, 臉色蒼白, 弄得聚會 大煞風景。南茜家的聚會日漸冷落, 失去了吸引力, 又過了幾年,來人就寥寥無幾了。
■受氣
在一次聚會 上, 因我是南茜的學生, 他纔跟我說兩句話, 他身穿一件德國人常穿的那種黑西裝馬甲, 雙手插兜, 問我某個漢字的含義。我解釋完後, 他點點頭, 沒頭沒腦地加了一句:“漢語難學很啊。”
“應當是很難學。”我說。
“無論如何, 我這麼說, 中國人也能聽懂。”他大怒。
“我是說, 假如您去中國工作一段時間, 漢語可能會提高得很快。”我不知深淺地說。
“你在安排我的命運嗎?” 他怒目圓睜, 渾身顫抖, 白皙的臉一下漲紅了:“太荒唐了!太荒唐了!你怎麼可以教訓我,我是教授, 當代亞洲研究所所長!”
所有在場的中國留學生都被戈德曼教授的盛怒嚇得噤若寒蟬。這時南茜跑過來說: “好了, 這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對嗎?” 邊摸着他的頭髮邊哄他, 好像他是個小孩子。
戈德曼對我還算客氣的, 他帶的4個博士生, 都因不堪他的粗暴虐待而離開了他。對女學生他也不放過,經常把那個來自"南開"的小女子楚玫罵得狗血噴頭。他愛坐在桌子上發淫威, 口吐白沫地罵人家蠢豬。還愛惡狠狠地摔電話。楚玫後來是抹着眼淚找到大學校長要求撤換導師的。西方學校就這點好, 學生可以炒導師的魷魚。
戈德曼最後是衆叛親離, 雖然著作等身, 但幾年來一個博士也沒帶出來, 面上無光。他開始臉上堆笑了, 開始主動和人打招呼了,可還是沒人理睬他。他離開“L大”時形單影隻, 中國學生組織了一個盛大Farewell 聚會, 慶賀這個暴君的離去。
■變臉
我拿到博士學位後大約有半年找不到工作。正在懊喪時, 發現報紙上登了一條廣告:L大學亞洲研究所招收助理研究員, 聯繫人戈德曼教授。明知是虎口我也得往下跳啊。我打去電話, 和戈德曼的祕書約好會見時間:週一下午兩點半。
在那佈滿爬山虎的古堡中我等到四點半, 結果這個戈德曼教授還未出現, 我當即憤怒地質問祕書, 她聳聳肩,我拂袖而去。回到家已是晚七點, 從電話錄音裏傳出一個聲音:這裏是戈德曼教授辦公室, 我很抱歉地通知您, 因爲您缺乏耐性, 您已經失去了這次工作機會。謝謝您對研究所的興趣。再見!
“無賴!” 我罵了出來。
我只剩下50澳元了, 連下個月的房租都成了問題,怎麼辦?一個叫《唐人街》的中文雜誌主編認識我, 讓我寫寫國際漢學家的故事, 稿費預支。於是我就開始寫, 我寫了南茜和其他一些漢學家, 其中也包括戈德曼——這個無賴,因爲他在漢學界實在太重要了, 編輯還爲他加了配圖照片。
過了幾天, 我收到一封信, 是戈德曼辦公室發來的感謝信和邀請函, 說有一個臨時研究員的位置, 爲期兩個月, 問我是否願意屈就? 我選擇了屈就。
三年後, 我找到了比L大學更有名的O大學的一份終身教職。有一次, 我們在哥倫比亞大學世界比較文學年會上相遇,他身邊出現了一個貼身的年輕中國女士,當時南茜剛去世不久, 我早就聽說戈德曼後來對南茜無理而野蠻。我沒有和戈德曼身邊的那個中國女人打招呼, 只和他們道了再見。(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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