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再沒機會伴女兒購物逛街,再沒機會與女兒打網球、游泳,再沒機會與女兒一起聽音樂會、看美術展,再沒機會周遊世界……的未來日子裏,我的生活將怎樣度過呢?
離寒假還有一個月的時候,我和女兒就開始每天E-mail上的“倒計時”。儘管我希望女兒安心在美國讀書,也省了飛來飛去的錢,不很贊成她用3周寒假回國,但是一想到飛機降落北京的那一刻,想着我們緊緊擁抱,讓激情在衆目睽睽下奔涌傾瀉,我們的身體可以直接感受貼在一起的溫暖……就盼着她回來,一天都不想等了。
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後兩小時,女兒已經登上美國西北航空的班機,向中國飛來。
然而我們共同企盼的這一個寒假卻讓我顫慄、心寒。面對這一股寒假情感衝擊波,我傷感到不求助電腦已經無法平靜和解脫的地步。
很多年以前,有朋友就嚴正向我指出:“你對女兒這樣好,你們彼此有這樣多的情感依賴,將來她離開你的時候你會承受不了的。那會很可怕!”我不相信他們的話。
我給予女兒的是我們對愛的共同學習和體驗,我們珍惜這個過程,互相給予,並不期望什麼回報;我們不分長幼,像摯友無話不談。每天清早一同騎飛車,她上學我上班;每個週日一同打球、游泳、出遊;我們說生活不能沒味道,不刺激,沒變化,沒奇蹟,那可不是我們的選擇。我一直都以爲,在共同學習和體驗生活的歷程中,我們種植的愛的大樹也越長越茁壯。而這種對愛的深厚理解將施惠我們的一生。
可現在,我卻早早地有了被遺忘的感受。
女兒迷上了一個男孩,他在北京上大學。整整一個寒假,女兒沒和我連續說過三句話———她沒空兒。若連問兩個問題她便會厭煩。一天,男孩和她衝突了,讓她來問我怎麼看他們爭執的問題。於是我有了30分鐘和女兒說話。我們回到以往真誠信賴、無話不談的時代,女兒感激我的理解,佩服我的見識,再次感到媽媽的存在是多麼重要。但是第二天又沒時間理我了。
“我們還會有親切相擁,至信摯愛的日子嗎?”我真想大哭大喊,假如那樣能扭轉乾坤。但理智、堅強、自尊又使我平靜下來,繼續目睹並接受眼前的變化。
男孩喜歡現代搖滾,白天在家聽 C D是這些,夜晚去酒吧還是這些,男孩去大學上課她也聽課,所有的時間都圍着男孩轉,所有的事情都是男孩想做的、喜歡的。爲了幫男孩完成“ W TO的作業”,寫長長一篇英文作文,他們泡在網吧裏。每個電話,女兒都關上門,每天都在深夜回家。
一個好端端的、追求上進的可愛女孩兒就這樣消失了自我。“這對我來說是一個太寶貴的寒假了!一天要當三天用。”女兒解釋說,並開導我,“等我回美國就都會好了。”
很巧,去年女兒苦苦央求我養了一隻西班牙小狗“妞妞”。它極聰明、漂亮、活潑、善解人意,有一副模特的身材,修長的腿使它奔跑如豹子。在這一段被女兒遺忘的日子裏,陪伴我的是我的小“妞妞”。
在再沒機會伴女兒購物逛街,再沒機會與女兒打網球、游泳,再沒機會與女兒一起聽音樂會、看美術展,再沒機會周遊世界……的未來日子裏,我的生活將怎樣度過呢?
我會時時想起女兒就落淚,但也會充實地安排每一天。我不甘心活在痛苦中,明明知道一切已是大勢所趨,不可扭轉,幹嗎還去盼着呢?或許惟一可企盼的是女兒遭遇大麻煩的時候會回來找我,她知道永遠可以信賴、永遠都愛她的就是媽媽。或許這樣想也是一種悲哀。
我曾寫過“一個母親需要怎樣的堅強”,傾訴了一個深明事理、堅強練達的母親面對突然襲來的愛女重病卻無力相助的痛楚、情感上的磨難,以及大洋兩岸母女倆靠強大的愛互勉,最終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挺過災難的故事。現在我則開始思索“一個被遺忘的母親如何開始新生活”的問題。
生活上的變故和麻煩誰都會遇到,面對情感和心理危機,打開電腦傾訴一番或許是一次很好的自我心理治療。
這位母親面對的失落與無奈,使我們聯想到許許多多類似的“空巢”家庭所遇到的問題。我們經常能聽到周圍不少父母的抱怨:孩子從上了大學就很少回家,畢業工作之後更不歸家了。想起拉扯孩子從小到大所付出的心血、自己對孩子心理、情感上的牽掛和依戀,心裏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酸楚。當然,面臨這種處境的父母,需要有一個主動的自我調適的過程。
然而,對於孩子來說,他們是怎們看待父母的這分感受的呢?他們意識到這個問題了嗎?隨着孩子長大成人,父母也在一步步衰老,這時的父母,特別需要孩子在情感上給予慰藉———對於千千萬萬箇中國普通的父母來說,孩子可以說是他們一生的希望和寄託,也是他們情感的支柱與依靠。但大多數孩子知道和理解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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