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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節已遠離心中的記憶，悲歡已成爲過去。我希望通過這樣最簡單的回顧、感激與期盼，能使自己達到一種感情上的成熟。
“回首好嗎，青春的你
甜蜜記憶終會雲淡風輕
在相守的日子你我笑談分離
在離別的時候誰能第一個離去
回首好嗎，憂鬱的你
眼淚嘆息都如雲煙散聚
那相許的誓言以及過去的滴滴點點
在這夏夜微涼的校園都將被忘記
…………
如果我在他鄉爲你唱歌
我的朋友你可在等候？”
——題記
一、
“我的心不曾因爲遠離你而得到自由。
一步一回首，你的影子一如明月相隨。”
我是2號那天中午從家返回學校的。因爲翌日將舉行畢業典禮。自從5月末停課以來的一個多月，我很少在學校住。沒有了課程表來約束的日子盲目而空洞，等待畢業的心情焦躁而傷感，我很難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去面對這樣日日夜夜的煎熬，只好用躲避來掩飾自己的慌張和脆弱。所以每每在回家的時候，我心裏都會掠過幾個很模糊的句子：“我所背離的，也正是我最愛的，因爲無法抑制的憂傷，我不忍多一刻面對。”
背離這個六月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一生之中，也就這幾日廝守校園了。進入七月份，日程開始倒計，告別的話無須多說，心情直沉入最底。
寢室裏一片落寞，好幾本紀念冊攤在桌子上，無言地提示着離別的到來。系裏印製的紀念冊很細膩，摸上去心裏有一絲奇異的顫抖。我沒有預備這樣的紀念冊。收集好那麼多人的祝福和惜別是一件令人心力交瘁的事。午後，二姐趴在桌子上寫留言，半年以來，她的情緒一直起伏跌宕。諸事交錯、風風雨雨，連讀的事終於有了好結果，但從此後她將孤獨了。一邊寫，二姐一邊掉淚，這一下，大家都撐不住了，躲在各自的角落裏抽泣起來。
倏忽幾年已逝。此後，校園內外再沒有我們姊妹攜手徜徉的情景了。偌大的校園，是不會有人留意我們的離去的，而我們如此轟轟烈烈的一場盛筵，也到告別的時候了。晚上，我們幾個人默默地打點行囊，我的手裏收拾着零碎的東西，心思卻溜得很遠很遠，想着我們曾經擁有又失去了的，曾經狂熱又冷卻了的日子。寒暑幾度，曾有多少年少的心事起航又觸礁，又有多少溫暖而執着的帆高高揚起，都是無法訴諸語言的了，如今離愁愈聚愈濃，無可稀釋，我們只能守着一堆亂七八糟的行李呆呆對望，張口結舌說不清心中的感受。有些東西是無論如何也收拾不起來、帶不走的。那不僅僅是坐在大操場看臺上任清風吹拂的一段往事或是這間小小寢室裏記載過的笑語喧譁、自習樓裏反反覆覆迤儷的時光，那是我們生命中最美好的韶光，是我們挽留不住的一個自己。
二、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爲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3號上午，畢業典禮如期舉行。一個形勢而已。可是，會有許多同學在這個畢業典禮後就再難相見了，我但願能把他們的容顏和名字都牢牢地記住。散會以後，我們寢難得的聚齊了人，漫校園拍照留念。
其實今年畢業生的情緒是很低落的，沒有想象中那樣的縱酒狂歡。往年，很早就有畢業生開始夜夜圍坐在小操場上長歌當別，那歌聲憂傷凝重隨風四散，把離愁拉得綿長悽美，常常引得低年級生也傷感嘆息一回，我認爲那是大學校園中很浪漫、很經典的一道風景，對此曾很是神往。——如今，已經輪到我了，連拒絕都不能。晚上，我們和友寢的各位在暗暗的小操場上坐到了夜色沉沉，斷斷續續的唱歌、談心，在藍調的空氣中燃着流淚的紅蠟燭。
歌聲中，我抱膝而坐，恍若一夢。還記得剛上大學的時候，小小的我們正熱衷於結識友寢。本系的，中文系的，化學系的，法律系的…同級的，上屆的…，每回大家相識，坐在一起，就免不了要唱歌。我們並不能算是一個能歌善舞的寢室，也很是丟了幾回人。如今多年過去，很多曾經代表過我們一段心事的老歌此時已無法連貫。歲月就在我們的低吟淺唱中流逝了。在這樣的一個夜裏，多少往事看似漫不經心的涌回來，每一次相識的喜悅，每一次錯過的感傷，都讓人難以平靜。在這一刻，那些經過的事，愛過的人，都平平靜靜的從眼前走來，又走去了，我的心上，是再沒有什麼好牽絆的了。呵，唱起二哥教我們的那首老歌吧，“再次握住你的手，說聲再見……”
夜已闌珊，我們要散去了。雖然我堅信成長的過程就是不斷捨棄、不斷求新的過程，但捨棄仍舊是艱難的。星月沉沉，有風從肩頭掠過，在這校園裏，我們就是掠過的一陣風，沒有誰在意我們來去的方向，沒有人留意我們的快樂憂傷，除了我們自己。在這風來去之間，我們留下了什麼？套冰心的一句話說：假如大學生活是乏味的，我怕再來一次，假如大學生活是有趣的，這一次已是滿足的了！
三、
“說了世上一無牽掛爲何有悲喜說了朋友相交如水爲何重別離
說了少年笑看將來爲何常回憶說了青春一去無悔爲何還哭泣？”
日子一天天開始，又一天天結束，學生時代如一條婉轉清澈的小溪，在它的盡頭是洶涌澎湃的生活的海。在我做小溪裏的一滴水的時候，我拼命希望自己向前奔流，好成爲大海中翻卷的浪花，可是，當我真的奔到了溪的盡頭，我又開始無比懷念我曾奔流過的航程。但我已無法再回頭了，只好繾綣在海的邊緣，借濤聲傾訴我的眷戀和惆悵。
4號上午，無事可做，我和大姐去學校對面的哈西的“大排檔”逛了一圈。這幾年，我們是哈西繁榮壯大的歷史見證人，哈西是我們方便快捷的物質供給站。這幾年，我有無數次貪戀這裏亂七八糟的東西買了回去痛遭責斥的經歷。因我的品位一貫很壞。想到畢業以後就要離開哈市，離開這個可愛的大市場了，真是不捨。
班長在組織全班同學最後一聚，動員來到了我們寢。說起我們班的情形，很像一盤散沙，當你把它平攤在掌心的時候，它自然的存在着，但是如果你非要緊緊攥起你的手呢，它反而從指縫間溜走了。我們幾個人自然做散沙做到底了。
午後一場滂沱大雨。
溶姐去取照片回來了。剩下的時間，我們就以一種守財奴數錢的心情一張張的擺弄我們的照片，凝神端詳那成爲永恆的一瞬。
傍晚，雨停了，風微涼的低徊。我和大姐縱穿校園出去加洗照片，邊走邊說，這是我們兩個最後一次這樣漫步校園了。218寢這晚吃散夥飯，九個人齊刷刷地，令我的心頭一熱。在大學裏，我結識了很多人，感情最深篤的就是他們了。我想人是願意向最能使自己快樂的生活靠近的，在少年時代，我做過單戀繆斯的一夢，這種渴望使我在大學幾年裏一直遊離於自己的經濟專業之外。我的大學階段最大的失意也許就是我沒能實現對中文的渴望，而我最大的悲哀也就由此而來了。幸好，我認識了這個中文系最優秀的羣體，218成了一個可供我任性恣肆的成長之地，他們的寬容呵護給了我另一片天空。
我一個人去了他們都不在的寢室，掃掃地上的垃圾，然後坐下來看《英雄無悔》。儘管主人不在，這間永不鎖門、象永遠敞着胸懷迎接新朋故交的寢室裏還是人來人往。再沒有人打擾我看電視了，我爲何又不能專心了？前不久，因爲看電視和二哥大吵大鬧，對六哥大打出手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我很慚愧。在這裏，我總是嬌縱的孩子，兼是一個沒完沒了的追星族，“見一個愛一個”，“毫無原則”，偶像更換頻頻，在這裏經受批判而執迷不悔，又高度善變得令人大跌眼鏡……種種不一而足。我打量着這間寢室，這裏有我所熟悉的每一份雜亂的氣息。我曾無數次欣喜或沮喪地向它飛奔而來，帶着我所有的期盼與依賴。此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看到他們那麼平靜而胸有成竹地迎接畢業，我由衷地羨慕他們的灑脫。我會非常非常想念他們的，會終生懷着感恩的心情回首看兩年半以前的那個五月，“冰帆”文學社去爬山的那個星期天，感謝一切是我們相識的機緣。從今而後，我再沒有這樣可以駐足的快樂港灣了，也再沒有這麼好的哥哥們了！
四、
“你總說畢業遙遙無期，轉眼就各奔東西。”
時間能給許多問題以詳盡的答案。比如說去年我還無從體會畢業生的心情，今年，今天，我就懂了。
——明天我就畢業了。
清早溶姐家來接她的行李，六哥的單位也來接他了，我便執拗的要求去送他。大客車裏，我習慣地坐在最瞭解我並最肯包容我、最寵愛我的二哥身邊，樂顛顛地指手劃腳，搬完行李，我們一行八人步行走完了宣化街，咬着冰淇淋登上68線返校。車裏既擠又悶，我一手攥着六哥的衣袖，一手挽着二哥的胳膊，一路象往常一樣信口開河胡說八道，二哥和六哥抱以一貫的無奈的笑。這趟車很辛苦，又熱又塞車，我不停的抱怨。但是，這不是平日裏去趕一場熱門電影，或者一次隨意的結伴踏青。如果我意識到這是我們三個人最後一次在一起擠車回學校的話，我該希望這條路長得一輩子都走不完纔好。
我還記得去年冬天仿如昨日般，我們在宿舍裏，仔細的聽收音機，記錄一首叫《玫瑰和水仙》的新歌詞；在春天的時候，我們幾個人有很好的興致討論如何裝配一輛賽車模型，那模型裝得很順利，小小的車身嗚嗚的一瞬而過，象載着飛舞的時光。我們微笑地看着它跑。我不能想象，某一天我再擡起頭來，新歌已被遺忘，汽模在角落裏積塵，而我的夥伴們，已經天涯杳杳。
午後，班級同學來邀我們寢吃飯、話別。我們去了。席間的氣氛好之又好，開懷大笑，開懷暢飲。然而到了最後，我們還是撐不住了，放聲大哭，死去活來般，彼此不敢對望一眼。在分別的時候，人們慣用空幻的祝福互相安慰，用空泛的許諾期待重逢，用空洞的喧鬧掩飾痛苦，但這一切都不足以表達心中的感受，到最後只好放聲一慟。大哭一場縱然什麼問題都不能解決，總還是真實的，心裏會舒暢一點。
漫長而又短暫的夜晚來臨了。我們說好今晚不睡了，因此早早的打好了行李。我和六姐各自坐在空蕩蕩的牀上對着發怔。這也是今生我們最後一次在這間寢室裏對望了。明天，我們將不再擁有415的一切，也不再擁有對方的一切了，我真想同她抱頭痛哭一場。相識以來，我們攜手同行，經歷了身際和心海中的起伏，彼此的生命裏都留下了苦苦甜甜不能忘卻的印記。或許真的，相知不一定要相守。我默默地看着門邊嵌着我們名字的對聯，看着七位長姐。過往時光中的點點滴滴已匯成了汪洋大海，在心中洶涌。我們營建的溫暖的家就要解散了，那些陽光歡笑中縱情的日子已經遠去了，這一別離，將如蒲公英的種子四散，前面的路很長，必然會有些我們無法預料得到的事情發生，珍重，沒有了彼此相隨，要珍重。
其實要熬過這樣的一夜是很不容易的。二姐、三姐她們坐在地上打撲克，其餘的人都躺在牀上假寐。出牌聲欷欷簌簌，一如從前——有一段時間，大家熱愛上了打撲克，每有空閒必支牌局，我始終一竅不通，但始終看得津津有味。現在我後悔沒有學會這個消磨時間的遊戲。來不及了。這樣的牌局維持了兩年，至今夜，曲終人散。
我看看錶，時已凌晨。走廊盡頭有歌聲傳來，細緻而抒情。我悄悄的溜出去坐在樓梯上傾聽。是一把校園裏著名的歌聲。不是迎新晚會，不是聖誕聯歡，沒有絢麗的舞臺繽紛的喝彩，他的歌聲如此真實又寂寞的在黑暗中迴盪。歲月如歌，歌聲如訴。在我們相逢又告別的時候，唯歌聲可表衷情。有多少的風花雪月和喜怒嗔怨都在這歌聲中起起落落，也漸去漸遠了。
我終於朦朦朧朧的睡着了。好像在夢中，我又穿過丁香飛落的甬道去新文科樓上課，樓裏瀰漫的淡淡油漆味揮之不去；我還經過大操場要去圖書館，被正訓練的球隊吸引停下腳步來觀看；還好像是晚上，大家都去上自習了，寢室裏只剩下我一個人，一邊聽着調頻廣播一邊寫斷斷續續的日記………………
五、
“無論你走得多麼遠都走不出我的心，
就像黃昏的樹影再長也離不開樹根。”
一如每一日，當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大亮。二姐正催大家起牀，我勉強掙開像灌了醋一樣酸澀的眼睛。半夜的和衣而臥，大家的精神都很差。我們告別性的去看一眼218，然後去食堂吃早飯。整齊，隨意，在路上。這情形一如每一日。這樣去上課，這樣去圖書館，這樣……。以往，每一個有課而沒有早操的日子都有一個緊張的開始，因夜裏慣於臥談，睡得晚，快七點鐘時才驚慌地起牀，悶頭洗漱、應付早餐，還不忘扭開收音機，一邊聽着FM104.5的“文化風景線”一邊查課程表，找筆記、抽鋼筆水、……動作迅速的站在門口等，慢的人手忙腳亂，直到亂糟糟的全收拾好才一窩蜂的涌出去，穿過長長的小花園，再上課鈴響一兩分鐘之前穩穩地落座於教室第一排。從入學到畢業，我們始終保持着集體同步去上課的習慣。只是二姐常常慢半拍，要我們先走一步她在後面趕，或者任學習委員的文文會在半路上想起忘了帶簽名表。後趕上來的二姐還是會忙中出亂，拿錯了筆記。此後，二姐還將停留在黑大之中繼續修她的學位，在沒有人等候、沒有人提醒她的清晨，她會不會在跑下樓梯的剎那忽然之間把從前想起，想起那些個消失在校園之中的愛笑的女孩？
今天，我們要做的一切就是辦離校手續，然後離校。奔波在宿管科、伙食科、圖書館、醫院、派出所、主樓各個處室之間，我的心情十分麻木。處處人頭攢動。不論多麼煩躁和擁擠我都能忍受，因爲，是最後一次了。交了該交的，領了該領的，總算都弄妥當了，回到寢室，眼前狼籍一片。六姐將第一個離去。她微笑着看了我一眼，我們交換了一個一切盡在不言中的眼神。在轉身的剎那，她的臉色變得蒼白，淚如泉涌。頓時，我們哭做一團。還是走到這一天了，這一天，我們倉皇離去，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回首好嗎青春的你
眼淚嘆息都如雲煙散聚
在相守的日子你我笑談分離
在離別的時候誰能第一個離去
……
揮起你那疲憊而沉重的雙手
讓臨行之前的我再想起你昨日的溫柔
在回身的剎那別讓你看到我最後的淚流
……
如果我在他鄉爲你唱歌
我的朋友你可在等候？”
車出校門時，我沒有回頭。再回首我會變成鹽柱的。路上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醒過來時窗外大雨如柱。這個長長的雨季呀。剛剛在離校前我抱着簡單的行囊說，好像落了什麼東西，又想不起來是什麼。也許，這種隱隱的失落會陪伴我很長一段時間。我的這一段青春，這些同路人，我們攜手創造的一個時代，這些我最珍貴的，我怎麼也帶不走了，它永遠的留在了丁香園裏。
雨下了一夜。我幾度於夢中驚醒，耳邊一直有淅淅瀝瀝的雨聲。我的眼前再沒有淺藕荷色的上下鋪鐵牀了，陪伴我的只有枕邊一本薄薄的相冊。我身邊還留存着寢室的氣息，但那些給予我溫暖鼓勵的笑臉只能出現在回憶中了，哪顧得上我還無法習慣、無法適應我的沒有她們、沒有那一切的生活。
明天是7月7日。無數學子將赴高考的戰場，去爭取他們夢寐以求的大學生活。想象着又將有多少生命從此在大學校園裏葳蕤，我的心中充滿了祝福和惆悵。屬於我的那一季已經過去了。這是規律。明天我再睜開眼睛，將永不能回到昨天的清晨裏去了。我當然知道，人的一生要經歷幾個不同的階段，在每個階段都有不同的環境、不同的朋友、不同的情感，大學只是一個過程，而且是匆匆的。昨天它還是我的，今天就不是了。以後我也沒辦法重回到今天的世界裏來了，“凡美麗的終將逝去，如急湍”，我不可能一生只停留在一個地方。但是，我無法掩飾我的滿懷留戀，不捨啊。還不知道前面的路是不是很清楚呢，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得很平安，反正想停也停不住了。只得向前。未有終點。我希望大家都快樂，希望今天難捨難分的兄弟姐妹、手足朋友，明天不要變成各自營營役役的陌路。假如我們都牢記那首詩：“不再相見，並不等於分離；不再通音訊，也並不等於忘記”，那麼，我又何必太悲傷？
一切都已過去。一切又都還在我心裏。不論我走得多麼遠，多麼累，我都不會忘記這一切，我執著熱愛過的一切。此時，在這有雨的夜裏，不知遠方的你是否一樣不能成眠？“下雨的時候，請想念我。我就是你生命天空裏飄浮不散的雨珠顆顆，我就是雨過天晴你擡頭望見的那彎雀躍彩虹。” （尤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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