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不掉你將我扛在肩上,我輕輕一想就碰到天堂。”許茹芸曾經這樣憂傷而幸福地吟唱着、懷想着。從地獄到天堂,究竟有多遠?在行進的途中,爲什麼我們常悲欣交集?在京華四月澄明的天空下,未名湖豁然敞開,博雅塔投射在波心,我在漫步中叩問着...... 2002年考研成績出來後,我和數十萬學子一樣,等待分數線、等待複試通知,不停地打電話問研招辦、系辦,不停地上網看信息、談論,真可謂輾轉難眠。如果說考試之前,命運還把握在自己手中,那麼交卷的剎那,我們便已將命運交了出去。諸多客觀因素是不爲我們所知的。總以爲自己有能力去改變一些事情,並且也的確通過手中的筆,改變過一些人的命運,但在等待的過程中,面對龐大的國家機器,我從來沒有那麼強烈地感受到自身的脆弱渺小和束手無策。
煎熬中,複試通知單終於翩然而至。4月11日,我乘車北上,特快列車在京廣線上飛馳。黑漆漆的大窯山隧道、波撼岳陽城的洞庭湖、兩岸燈火相望的長江、幾近乾涸見底的黃河、麥浪陣陣一望千里的平原,均像巨幅畫卷一樣鋪開。車上巧遇一名剛考上MBA的男生,他給了我一張中科院客座公寓的名片,說他父母在那住過,感覺還可以。旅途總體還算順利,唯一的意外是,一覺醒來後,掛在臥鋪當頭的鱷魚西裝不翼而飛。
12日傍晚6點,車至北京。抵達北大南門時,已是7點多。一個人揹着包穿着襯衣四處找招待所,但無斬獲。瑟瑟的寒風中,打通了阿晨的電話。阿晨是我的患難兄弟,在廣州一起租過房,房內只有一張席子和一個煮方便麪的“熱得快”杯子。這些年,他輾轉廣東、湖南、北京等地,搞廣告、辦公司、開飯店,嘗試過、探索過,積累了一定經驗。他的女友也在考北大MBA。來京前,他曾幫我“偵察“過北大附近的招待所,並說要來接我,因怕麻煩他,我婉言謝絕了。接到我的電話後,他馬上和女友趕過來,陪我找招待所。
北京的溫差很大,夜晚有點涼。見我只穿有一件襯衣,阿晨的女友自告奮勇,說自己穿了毛衣,可以將外套脫下給阿晨,而阿晨的外套則脫給我。由於是複試期間,周圍幾家招待所早已客滿。無奈中,想起車上研友給的名片,便打車過去。公寓條件非常好,而且比較便宜,離北大東門也只有15分鐘步行的路程。
是夜,碰巧數年前相識的好友、《知音》雜誌下屬刊物的一名女編輯部主任來京出差,大家一起吃飯、聊天。北京的夜晚變得其樂融融。
13日,提前去北大“踩”好了“點”。隨後,去小南門外學生們常去的市場買了一件45元的便宜夾克,穿上去居然也象模象樣。
複試第一關是英語口語。爲了對付它,事先我上了幾節“Li Yang Crazy English”,感覺有所收穫。考試內容中的問候語、自我介紹,在講課中都有涉及。最重要的是,它能使自己“Blurt out(脫口而出)”和字正腔圓。14日上午,在公寓狂背狂練了幾個小時,中飯後便經東門而入北大。
四教的考試中心慢慢擠滿了人,中文系分了兩間教室。未來的同學見面,分外高興,聊得很熱乎。往往一有人問,“有沒有學某某專業?”便會有人應聲而起,湊到一塊。口語除了問候、自我介紹外,還有抽籤就某個話題進行發言、談論。期間,有5分鐘的準備時間。其實話題也就那麼5、6個,考完的人一出來,大家就問抽了哪道題,然後自己琢磨琢磨。本以爲會有2位英語老師面試,一進去,才發現只有一名英語系研究生,也就沒那麼緊張了。我抽了一道“Studying Overseas”,還比較好對付。走出考試中心,鬆了第一口氣。
當日複試時老師發了張“陳述報告”,要求15日交,字數1500。回去後不敢鬆懈,馬不停蹄將報告寫完。然後拿出4、5本專業書,挑燈夜戰,快速翻背。
15日上午專業複試。中文五院整個走廊都站滿了考生,其中以嫩頭嫩面的應屆生居多。男生們身着西裝、夾克,女生們紅裝素裹,生機勃勃。有位女孩挺可愛,紅衣藍裙馬尾巴,得知自己可能要研究明清戲曲時,便跟大家“訴苦”。我打趣說:“女孩子學戲曲多好啊,看你穿得就像唱戲的。”大夥都笑。
專業面試每人考一道口頭論述題。面試的老師有4位,外加一名祕書。這些老師都是北大的學者,德高望重,學貫中西,不少能冠以“家”的稱號,我們或多或少都讀過一些他們的書。仰慕已久的老師,就這麼真實地坐在面前,這種感覺非常奇妙也非常好。由於有了一定的準備,前幾名考生面試的題目我都覺得沒什麼問題。我面試時,題出得比較大,但也比較好發揮。前前後後談了半個多小時,雖遠遠達不到完美的程度,但覺得過關問題不大。我鬆了第二口氣。
下午的空腹體檢程序繁多,大夥逮着人多的地方就竄,往往連檢驗名稱也沒搞清。有道程序是驗尿,每個人從校醫那拿個小紙片出去。一位漂亮女生拿着它不知要幹什麼,在走廊裏問:“我們去哪呀?”有男生笑着指指旁邊:“去廁所,去廁所。”當我們從廁所出來時,那位女生仍在走廊彷徨,她逮住我便問:“到底要做什麼?”我不好意思說清楚:“你去那邊看看紙上的說明。”她沒動,繼續追問:“你快告訴我呀。”沒辦法,我說:“去廁所沾點尿,要化驗尿。”她臉一紅,明白了,走了。抽血化驗肝功能時,醫院的一位阿姨,一見我遞上去的寫有“中文系”的空白化驗單,便樂了:“中文系的才子們來了”。胸透時,那位要學明清戲曲的女孩站在我前面。脫外套走上透視設備時,大家相視一笑。走出校醫院,我長長地舒了第三口氣。
此時,已近下午3點,校內的店子都關門了,我同山東的一位考生去南門外喝酒。本以爲自己該是“老大”,但他比我還大幾歲。兩個“老男人”一見如故,喝扎啤、吃小菜、談考研。午後的陽光在海淀路上游走。
“三道關”全部結束。刀槍入庫後,剩下的時間相對是輕鬆和愜意的。
下午便打電話約嫣嫣出來玩。在機關工作了半年多的她,看起來越來越漂亮了,吃辣椒也特別厲害,且沒有上火、臉上長痘等“副作用”,讓我這個“湘軍”子弟嘖嘖稱奇。一番麻辣後,我們去泡吧。在”Power House”酒吧安靜的二樓,燭光映亮了我們的笑意。我拿出一些自己的資料、文章,還有早先寫的《林中纖手》給她看。她對我當年採寫的個別震動一時的報道也有耳聞,只是那時沒去關注作者是誰。看了我的幾篇散文後,她說:“真不錯。退一萬步說,即使沒考上,能寫出這樣的文章,擁有過這樣的心境,也是很有收穫了。”
樓下,歌手在唱歌,顧客在喧譁,酒精在瀰漫。嫣嫣用話語給我打開了一扇通往北大的窗,讓我窺見了其中的五彩斑斕:趴在她肩上的季羨林家中的小貓、撲朔迷離的王銘銘事件、韓少功和張頤武的“馬拉松”官司、陳平原的博學多才與著述頗豐、董學文老師的治學嚴謹和桃李芬芳……“在北大,不光要讀書,更重要的是體驗生活,體驗北大,真實地享有平凡的生活細節。”
第二天夜晚,我們穿越大半個城市,去未來的導師家中玩。導師是著名的文論家、作家、博導,其夫人是校刊主編、校宣傳部負責人之一。他們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博聞睿智、淡泊名利、平和謙遜、視學生如己出。導師請我們吃從內蒙古帶回來的牛奶餅乾,並關切地問起我工作、學習的近況及我母親的病情。他爽朗的笑聲沖淡了我的拘謹。
下得樓來,已夜深人靜。寒風中,嫣嫣垂着骨折尚未痊癒的左手腕(一週前幫同學搬家時不慎扭斷)。那一刻,我感動莫名。當我對她一年多來無私的幫助和指導表示謝意時,她開玩笑說:“我爲了掙一個‘師姐’的名分。以後到北大來看電影、聽講座什麼的,你可別賴啊。呵呵。”其實她比我小好幾歲呢。
之後,我忙於約見其他朋友和老同事們。與霖霖徜徉於北海公園時,垂柳絲絲如她飄動的長髮。已經是北京某知名報社專刊部主任的她,比以前看似灑脫。背個小包,雙手插在兜裏,像個“浪蕩公子”。這個“浪蕩公子”就曾一個人在春節去雲南麗江旅遊,回來後又極力慫恿嫣嫣也去麗江玩。
中國政法大學01級碩士研究生桑磊,也專程趕來公寓。這位魁梧豪爽的山東小夥子,和我有着相似的經歷。他懷着“理想主義”色彩編寫的《名校碩士談考研》引起了衆多研友、大學生的共鳴和社會各界的好評。如今,他正爲新版系列叢書組稿、奔忙。
小涯是我在北京見的第一個網友,也是未來的同學,我們在北大中文論壇相識。此次複試時,這個小女孩三步兩步走到我們這邊大喊:“誰是XX”?把我“分特”壞了,因爲我不習慣於把網上網下的身份聯繫在一起,她一聲叫喊便穿了我的“馬甲”。複試完後,在成府路上網時,剛好小涯在線,我便約她去北大玩。第二天,我們轉遍了“一塌糊塗”和“紅樓”。記得1998年第一次來北大時,我也到過這些地方,但當時壓根兒沒想過要到這裏讀書。此次,故地重遊,自有一番感觸,正如泰戈爾的詩:“此後白白消耗了許多年/無情的腳踩碎那一天/親愛的,數十年後故地重遊/一路走來,又驚又喜/又看到了那口井,那井邊的兩棵樹……”
一直想知道沙塵暴爲何物,如何地厲害。14日大風起時,黃沙與紙片共舞,頭髮和衣袂飄飛,我以爲這就是傳說中的沙塵暴。後來,一位朋友說說:“纔不呢。沙塵暴起時,天都被遮住了,甚至大樹也被連根拔起。”
一週的北京之行,被一些事情感動着、激盪着。我常在的士車、公交車上奔波,像一位風塵僕僕的行者。我來到北大的門口,感受她的呼吸、體驗她的滄桑、觸摸她的肌膚。我看着一個全新的世界慢慢打開,並需要用一生的時間去珍藏、品味。
北大將是一個終點,但同時也將是一個起點。“上路的那天,他已經老了/否則他不會去追趕太陽/青春本身就是太陽/上路的那天,他作過祭祀/他在血中重見光輝,他聽見/土裏血裏天上都是鼓聲……(荒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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