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北外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剎那,我想流淚 2002年6月13日,一紙薄薄的信箋飛到我的手中。信封上赫然印着“北京外國語大學研究生招生辦”的字樣。揭開一看,果不出我所料,是研究生錄取通知書。雖然早在一個多月前我已知道我被錄取了,但親手將這份薄薄的通知書捧在胸口,我還是感慨萬千。回想起這些年爲此所付出的努力,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1994年初中畢業時,在親朋好友的勸說中,我進了省城南昌的一箇中專學校。當時的中專,可絕不像如今的這麼冷清。在人們的觀念中,中專畢業無論怎樣也算是國家幹部編制,總還能有個分配。加之當時給我發錄取通知的學校名字挺好聽,叫做“新聞出版學校”。認識幾個字的親朋好友都說這學校好,出來肯定是個當記者的料。我的父母均是農民,他們自己並不知道怎樣好怎樣不好。聽到親朋好友都說好,他們也就認爲進這個中專肯定不會錯。於是就在大夥的一片恭維聲中,我踏進了這所中專。 進去了才知道自己犯了個天大的錯誤。我學的根本不是什麼記者專業,而是一個整天與機器油墨打交道的印刷專業,與幹記者一點邊都沾不上。我當時失望極了,想不讀,但送我到學校的父親說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人家高中早開學了,好說歹說。我仔細琢磨了一陣,想想家裏的經濟情況也不允許自己翻來覆去的折騰,於是只好將錯就錯,呆了下來。 四年的中專生活轉瞬即逝。這四年中,說心裏話,我是一萬個不願意,但考慮到家中滿懷期望的父母,還是十分刻苦地讀書。值得一提的是,在二年級時,我開始報了自考,選的是英語專業。以後的事實證明,這一選擇在某種程度上改變了我以後的生活。 1998年中專畢業時,我的自考課程也剛好完成。於是不經意之間,我成了那所中專當時唯 一一個兩個文憑一起拿的學生。可惜文憑歸文憑,工作還是十分不好找。我拿着自己的畢業生推薦表幾乎跑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個印刷廠,希望他們能留下我。可這些廠子大多不景氣,有些已經是快到維持不下去的狀態了,他們裁人還來不及,怎麼還會要人呢?然而,我沒有別的任何辦法,因爲我十分清楚,我是個一點背景也沒有的農村小子。要想不被打回老家,唯一能指望的只有自己了。還算幸運,最後終於有一家廠子同意接收我,但前提是我先必須在該廠義務實習一段時間,到時視我的表現再作決定。 不用說,那一段時間我幹得真是讓人無法挑剔。借用我一個同學的一段話來說吧,那是“穿最髒的衣服,幹最髒的活,受最多的氣,拿最少的錢(幹了一個半月,我總共掙了120元錢)”。就這樣,我就留在了那個工廠。 由於剛剛走進社會,我還不知道如何處理廠子裏複雜的人際關係。還好當時我父母已經從農村來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做點小買賣,餬口飯吃。他們租住的房子離我的廠子不遠,於是我經常去他們那裏。一家人在一起,總算能有點生活的樂趣。而在廠裏幹活的時候,我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很少加入別人那些無聊的嬉笑之中。我總是勤懇地做自己的事情,一點也不會偷懶。每當我做得累了,乏了,我總會暗地裏給自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日復一日,我就是靠着心底的這種信念頑強地與命運抗爭着。 但儘管我很不願拈惹是非,然而有一些多事之徒還是不放過我。他們看我平時很少說話,幹 活也不會偷懶,就將一些本不屬於我乾的雜活硬攤到我頭上。就這樣,我還是忍了。但是沒想到他們居然得寸進尺,還到處說我的壞話,罵我是天生的賤命,是個純粹的二百五。終於發展到有一天,他們居然指着我的鼻樑,罵我是“奴才”。我當時熱血賁張,馬上想給他幾個耳光。但最後我還是忍住了,只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扭頭走開了。 那是1999年的夏天,南昌的天氣已如蒸籠般地悶熱。我回到宿舍,開始認真思考我的命運。難道我就一輩子窩在這個黑洞洞的工廠裏面,就這樣混混沌沌地了此一生嗎?原來的那些夢想都到哪裏去了?不行,我要衝出這個牢籠,我要把握自己的命運!就這樣,我萌生了辭職的念頭。 剛好那年我參加了一個日語的培訓班。在那裏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有一天到我的住處玩,十分驚訝我居然在那麼惡劣的環境裏工作。她對我說:“象你這麼好的資質,窩在這兒可真是浪費了。你何不乾脆辭職,到大學裏讀幾年書算了。等那時你出來,找的工作絕對比這裏好得多。”一語驚醒夢中人,於是我迅速地向這座城市裏的幾所大學諮詢,得知我可以以旁聽生的身份進去學習。我想去,但我知道,廠長肯定不會同意的。因爲我當時進來的時候曾答應要在這兒長期幹下去。才過了一年的時間就去辭職,他怎麼會同意呢?怎麼辦?我當時己顧不了這許多了,走,一定要走。我一咬牙,當即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趁星期天工廠沒人,不辭而別了。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真是難得,居然有如此的勇氣。也真虧了這份勇氣,才讓我從此走出混沌。後來我看了關於居里夫人的傳記,看到她當了幾年家庭教師終於攢了些錢能赴法國求學的時候,書上是這樣寫的:“她一踏上這列火車,就是在偉大的生活與平凡的無變化的歲月之間作了抉擇。從此,她的人生開始了新的篇章。”儘管比起居里夫人來,我們仍是如此的渺小,但這份心情,這份感覺,竟是如此相似。 而後,我坐進了南昌大學外語系的課堂,成爲一名旁聽生。我十分珍惜這個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每天總是第一個到達教室,坐在第一排,生怕漏聽了每一個字。並且我同時在幾個班聽課。往往是這個班的課剛完,就得馬上趕到另外一個班。剛開始的時候,有些同學因爲和我不熟,老是用異樣的眼光斜瞅着我。但我絲毫不在乎。在我的心目中,學習已成了一件至高無上的事情,再沒有別的什麼能擋住我了。 一年倏忽而過,因爲我所旁聽的班級已是大四,沒有很多課上了。於是我決定就此結束我在南大的學習生涯。我將我的下一個目標定爲考研。這一年,我沒有去找工作。我想好好的準備一下,爭取一炮打響。整整半年,我呆在我父母租住的房子裏,一頭扎進考研的書堆中。那一本本在別人看來枯燥無味的書籍,在我眼中卻是那麼富有魅力。那書呀,就是我一步一步向上攀登的階梯。 終於到了考研的日子了。那天,南昌的氣溫特別地低。第一堂考的是基礎英語,這是英語專業最難的一門。坐在考場上的我一拿到試卷,登時覺得頭“轟”地響了一下。原來題目的難度遠遠超出我的想像。我顫抖地捧着試卷,心裏在說:“完了,完了,這下是真完了。多少年的心血呀―――”考完回到家中,父母問我怎麼樣。我說假如這門能上線,其餘的應該沒有問題。果不出我所料,剩下的那幾門並不怎麼難,我覺得做得都挺順利。 轉眼到了三月份公佈成績的時候。當我用顫抖的手撥通了我所報考的學校研招辦的電話時,那頭傳來的聲音卻令我一震:“恭喜,你考了英語專業的第一名。”天啊,這是真的嗎?我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於是再問一遍:“請問,我的基礎英語多少分?”“64分,已上線。”對方的回答讓我一陣驚喜。沒錯,是真的,我考了第一名! 但我同時也知道,這僅僅是初試。等待我的還有面試,還有加試(因爲我是以同等學歷報名,所以必須加試)。於是我仍心存不安,趕緊打電話向我曾旁聽的南昌大學外語系的教授諮詢。其中一位與我關係很好的老師用近乎絕對肯定的口氣告訴我,沒問題,從來還沒見哪個學校把第一名給刷下來。他讓我放心,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4月份我去了北京面試。先是加試。偌大一個教室就坐了3個考生。我和另外一個是同等學歷,還有一個是跨專業報考。等我拿到試卷,一瞧,咦,這考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呀?怎麼都未曾見過。回頭望望那兩位同學,臉上均是一幅大惑不解的表情。接着面試,人就多了起來。聽說,本來第一志願上線的人並沒有這麼多,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從別校調劑過來的。這次一共招收14人,面試的則有17人。這就意味着,我們之中,得有3人被刷下去。這時,與我一起剛剛參加完加試的一個女孩朝我努努嘴,嘆口氣,說道:“要刷的不會就是咱們三人吧?要不,他幹嗎出那麼難的題目?”我當時並不在意,因爲我想我總有點資本可以倚恃:那就是我是第一名。 最終結果第二天就能出來。那天一大早,我去了趟天安門廣場。面對着那雄偉莊嚴的人民英雄紀念碑,我心底不禁生出一種神聖的感覺。就在那裏,我打了個電話向那所學校問我的結果。沒有想到,電話那頭傳來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你沒有被錄取。”剎那間,我只覺天旋地轉,話筒從我手中滑落下來。我癱倒在地,禁不住啜泣起來。而後,我似乎又想起些什麼,趕緊又撥了個電話過去。我問他們,爲什麼我會被刷下來。我請他們告訴我這次複試詳細的評分標準。然而他們的回答顯得那麼冷漠:“對不起,事關機密,無可奉告。” 就這樣,我還是被無情地刷了下來。現在回想起來,按流行的話說,我恐怕是被“黑”掉了。 回到家中,望着已經鬢染白霜的父母,我想我再也不能一門心思只想着考研了。我必須找份工作,給這個家盡一點自己的義務。剛好江西外貿招人。經過層層考試,我坐進了江西外貿的辦公室,從此開始了自己的外貿生涯。 在外貿工作的一年,對我來說總的還是十分快樂的。這是一份新鮮的工種,況且又能用上我學了多年的外語。我覺得很滿足。而且,在那裏,我慢慢地學會了如何與各種人打交道。因爲我們工作的性質要求我們必須能遊刃有餘地與客戶周旋。久而久之,我得到了全公司上下包括各位領導的一致好評。 然而,在我的內心深處,我始終忘不了我的考研情結。 轉眼幾個月就過去了,又到了如火如荼的考研備戰的月份。在夜深人靜的晚上,我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覺。黑暗中,我睜開眼睛,不停地問自己一個問題:考還是不考呢?幾年來的經歷在我眼前象放電影般一幕幕閃過:剛進中專時的失落,呆在工廠的鬱悶,在南大讀書的激情,得知自己被黑掉的無奈與痛苦―――我再也想不下去,就翻身下牀,打開燈,捧起一本被我視如珍寶的《居里夫人傳》,想從書中汲取一點力量和信心。終於,我下了決心,再考一次。 說幹就幹,很快我就投入緊張的複習中。但這次我並不想繼續報考那所學校。我想,人生能得幾回搏。既然連那麼差的學校都能無情地將我黑掉,那我爲什麼不乾脆報個名牌。反正大不了就是不上唄。於是我選擇了被稱爲中國外語第一名校的北京外國語大學。 1月底的考試我發揮得挺順利。別人問我怎麼樣時,我說還行。問我有多少把握時,我說大概7、8成吧。 考完回到單位,科長找我談了一次話。意思是說我如果想在這裏工作是不能考研的。既然我已先斬後奏,擅自考了,那麼我們的僱傭關係也就到此爲止了。當然,科長並沒有如此明確地說出來,但他的意思我懂。於是我一聲不響地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東西,把業務接續工作都交待好了,就這樣離開了我第一份覺得還滿意的工作。但我不怪公司,畢竟在這裏的一年,他們教會了我很多東西。我應該感謝他們。 過完年後,我就忙着找工作。還好,原來在我出差去浙江的一個小城市時,發現那裏挺缺外貿人員。於是我去了那裏,費了不多工夫,就在一家小工廠找了個外貿業務員的工作。工作歸工作,夜深人靜時,我還是會對考研充滿了期望。 又到了公佈考研成績的三月份。當我緊張地撥通北外研招辦的電話時,對方傳來的聲音卻令我欣喜。我又創造了一個奇蹟,居然又一次考了我所報考方向的第一名。但這次的第一名與上一次的可絕對不一樣。要知道,北外可是全國外語學子頂禮膜拜的聖地呀! 接下來的面試十分順利。面試完的第二天,我又一次踏上了天安門廣場。正是在那裏,我得到了北外研招辦的肯定答覆。當時,我小心翼翼地問道:“麻煩您幫我查一下,來自江西南昌的***有沒有被錄取?”馬上就聽到電腦鍵盤“噼噼啪啪”的響聲,然後那位研招辦的老師不帶感情色彩地回答道:“錄了。公費。”也許電話那頭的老師不明白,就是他這短短的一句話,會多麼深刻地影響一個從小抱着夢想長大的窮孩子的一生呀! 6月中旬,通知書如期地發到我的手中。捧着這薄薄的一頁紙,我心潮澎湃。回想起這許多年來爲了這張紙所付出的一切,我的眼淚不禁順着我的臉頰流了下來。我知道以後我還會經歷更多的挫折,但我相信,只要有這份執着,這份信念,沒有什麼是不能被克服的。正象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所闡述的一樣:不要怕苦難!如果你能深刻理解苦難,苦難就會讓你變得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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