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年,蘇北一些地方的教師大量流向蘇南。這一輪新的『孔雀東南飛』引起人們關注。東南飛的孔雀,其實不無『五裡一徘徊』的酸楚,欠發達地區為留住教育人纔的苦心和無奈更讓人沈重。
近日,在江蘇省人大常委會對省教育廳的評議會上,省人大常委白雪的一項調研結果,再次引起人們對蘇北地區師資流失問題的關注。她在調研後驚訝地發現,某市5年來累計流失1000多名教師,其下轄的一個縣,3年內先後流走了500多名教師。
到底是什麼原因,讓蘇北教師離開故土重新尋找崗位?他們現在生活得如何?是否已經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欠發達地區政府為改變這個狀況作了哪些努力?帶著這些問題,記者在蘇南蘇北作了采訪
『我們也有選擇好生活的權利』
深秋的夕陽,慵懶地照在蘇州木瀆古鎮的街道上,氣氛格外安詳。
兩年前從徐州某縣『南飛』的李寶林老師,如今在木瀆鎮上悠閑地過著他所喜歡的小康生活。擔任江蘇省木瀆高級中學語文教師後,根據學校的優惠政策,他在鎮上已擁有一套近200平方米的住房。李老師因此被同事調侃為『百萬富翁』,兒女也來到自己身邊上學了。
『這可是幾年前從未想過的變化。』42歲的李老師掩飾不住滿心喜悅。在家鄉,他的年薪纔1萬元出頭,由於名目不少的『捐款』,一年下來被『捐』出去的就有2000多元。2002年離開時,李老師還被扣掉90多元的2003年度報紙雜志費。他說:『最怕地方上搞城建,一搞城建,本來就不豐滿的錢包又要癟下去一塊。』
比李老師早一年來木瀆中學的郁建石,說到『捐款』也很無奈。曾是鹽城某市級中學高級教師的他,扣款標准『和副縣長同級』。有一個月,同為教師的夫妻倆,被扣掉了700元作為當地建設高速公路的集資。『離開那裡,最大的原因還是待遇問題。』郁老師說,『剛來木瀆時,帶4個班級,還要做班主任,工作壓力很大,但付出的勞動有公平回報,物有所值,勞有所得,心裡踏實。』
郁老師愛人在木瀆中學擔任外語教師,夫婦兩人享受學校分房政策,花了11萬元買了鎮上一套138平方米的住房。作為學校『首席教師』,郁老師對年薪頗為滿意。他透露,年終考核時,『首席教師』獎金最高可拿到3.2萬元,一般教師也能拿到2萬元。
郁老師在蘇南逐漸安定下來,同鄉的王宣東老師坐不住了,得知這裡的待遇優越,也拖家帶口到木瀆安了家。辦公室裡,王老師正忙著在筆記本電腦上寫教學方案。他說:『這是學校為每個教師補貼8000元配備的。學校有寬帶,上網很方便,查資料、備課、出習題,教學更科學了。』聽說有記者采訪,同屋的老師們三三兩兩圍上來自我介紹———『我是從海門來的』;『我來自南通,這裡從蘇北來的老師有不少』……
『誰不想來啊?乾同樣的工作,壓力也差不多,當然想到好地方來。我們也想為自己創造一個舒適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據李寶林介紹,每年都會有10名左右的蘇北籍教師加入『南飛』木瀆的隊伍。
記者問哪個地方的教師流失最多?他們異口同聲:當然越往北的地方走掉的越多嘍!記者采訪中感覺到,蘇北一些地方對采訪師資外流現象比較敏感。打電話到某縣聯系采訪時,縣委宣傳部辦公室一位同志語氣肯定地說,我們盡量保證教師工資的發放,沒有教師外流現象發生。
『優秀師資流失了,學校正常教學秩序遭到破壞,連好學生也走了』
李寶林的同事、依然留在徐州某縣中學任校辦主任的王老師,說到師資流失問題時,心情沈重。近三四年來,流失的老師累積起來已有好幾百人,尤以2002年最為嚴重。那年9月份開學時,學校幾乎不能正常運轉。走的都是富有教學經驗、年富力強的骨乾教師,臨時招聘的教師一時不能銜接,高三年級的正常教學一度陷入困境。
『最遭殃的是學生。老師一走,學生享受不到優質的教育資源。』王老師痛心地說。
餘下的教師中也有不少萌生去意,紛紛到蘇南各地應聘求職。按照在南京金陵中學任教的『南下』老師朱從國的說法,蘇南學校辦學起點高,待遇優厚,每年有成千上百的蘇北老師投來求職簡歷。如今金陵中學200多名教師中,十之七八都是蘇北來的。
如東縣地處蘇北,縣教育局副局長馮小臨認為,市場經濟條件下,人纔待價而沽無可厚非,但對經濟相對落後的地區來說,卻是一個非常嚴重的損失。江蘇流傳著這麼一句話,『江蘇教育看南通,南通教育看如東』。如東優異的教育質量使得當地老師在人纔市場上很搶手,一些外地學校只要一聽說是如東的老師,就全收下了,連檔案都可以不要,還幫著解決家屬工作。對此,馮小臨滿臉無奈。
『得師則興,失師則崩』,僅2000年和2001年間,如東縣骨乾教師走了20多名。如東高級中學黨委書記、副校長樊志瑾備感壓力。那段時間正值學校擴招,教師缺編,學生沒人上課,對學校發展帶來直接和巨大的阻礙。
隨著優秀師資日漸稀少,有經濟實力的家長也想方設法把孩子送到蘇南的學校。江南有的學校為了提高昇學率和知名度,還到蘇北地區『買』素質優異的好學生。李寶林說:『有些學校,頂尖的前20名學生都被別的學校挖走了。學生也樂意去,不僅可以享受優質教育資源,還能免去三年學雜費,還有更多優惠條件。這些學生考上名牌大學後,學校大張旗鼓造勢,以吸引越來越多的生源。好老師走了,好學生也走了,南北地區間教育資源差距越拉越大。』雖然已經跳槽到了南邊,但李寶林為家鄉教育現狀的擔懮顯而易見。
不甘人纔日漸流失的蘇北地區,正以軟硬件各項條件的改善努力吸引『南飛』教師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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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甘人纔日漸流失的蘇北地區,正以軟硬件各項條件的改善努力吸引『南飛』教師回歸 |
外面的世界精彩也無奈。得到的多,失去的也不少
『「每逢佳節倍思親」,轉眼中秋節、國慶節過去了,下面就是元旦和春節了。其實還不是,下面的節日應該是我們縣中的校慶。我至今記憶猶新的是校慶60周年那天,灑滿陽光的、花團錦簇的校園,滿面春風的領導、老師和校友們……』
在這封寫給原就職中學領導的郵件中,正在南京金陵中學任教的朱從國懷念母校之情滿溢字裡行間。離開是不捨,離開很無奈。朱老師坦言,過去實在太清苦了,勞動得不到等價的回報。去年離校時,學校為了留住他,提出索要5萬元賠償,他至今耿耿於懷:『「廉價」服務了10年,我還沒要損失費呢!』但是,發一通牢騷後,他還是請記者在報道中要多為母校說說話。
朱從國因為向往外面的精彩世界而離開,但對於李寶林來說,則完全是生活所迫。三個正在上學的孩子,夫妻兩人每月加起來也只有兩千元工資,日子過得太緊了。李寶林說,趁著自己不到40歲、又有高級教師職稱,還能找到個好工作,孩子也可以有個好環境,要不,以後越來越難了。
領略了外面的精彩世界,南下的教師也感到外面世界的無奈。朱從國的薪水比原先翻了倍,在南京也成了『有房一族』,但總有些失落感。他說:『有得也有失。蘇北教育質量讓人刮目相看,每年高考後,看到學生一撥撥考上名牌大學,教師特有的成就感油然而生。現在,工資多了,成就感卻減少了。對於我們這樣的民辦學校老師來說,職業風險也很大。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啊。』
改變師資流失的狀況,欠發達地區可以比現在做得更好
『人纔向人纔聚集的高地流動,這是社會發展進步的標志。』華東師范大學法政學院副院長、社會學博士文軍認為,從宏觀上講,由於地區經濟發展不平衡,經濟發達地區吸引人纔是必然現象。改革開放初期,深圳、海南等地是人纔爭相前往的地方,現在,蘇南又成為蘇北教師的向往之地。但從微觀上看,人纔流失對流出地的損失不言而喻。要改變這種狀況,必須依靠政府政策調控,改善教育環境,而不是一味地依靠強制手段。
『培養老師的蘇北地區好像是種菜的,吸引老師的蘇南地區就像是吃菜的。老師南飛,對本來就屬經濟弱勢的蘇北地區來說,是個很大的衝擊。』蘇北地區的一位教育局長這樣評價師資流失現象。
背井離鄉去外面闖蕩,老師們各有各的取捨,各有各的所得。但對於流出地來說,留不住人纔,無論如何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現在,朱從國的愛人正在辦理從家鄉中學調往南京某學校的手續。她面對的是家鄉學校提出的幾萬元賠償。
『正是這幾萬元的高門檻,讓不少想走的老師望而卻步。』盡管有些不服氣,但朱從國認為,當地管理部門出此對策情有可原,『不過話說回來,真想走的,這樣攔也攔不住。』
看來,對於地方來說,要留住人纔,除了被動地用高門檻不讓他們走之外,應該主動地探索和構造更人性化的環境來留住人。誠如文軍博士所說,一時不能改變大環境,但可以努力去改變小環境。
目前,一場規模空前的『留人工程』正在如東教育界展開。如東高級中學黨委書記樊志瑾說得很實在:『老師們乾得很辛苦,但不能讓他們「心」也苦。要讓那些乾得苦、乾得累的老師們多勞多得,優勞優得。』2002年,由如東縣財政補貼120萬元,如東中學開始實行以課時津貼為主要內容的工資改革,每學期末增加考核和獎勵。今年,如東縣中教師的年平均工資可達3萬元,高級教師達到4.5萬元。
安居纔能樂業。2001年,如東縣中搬遷時,140套教師公寓被列入學校的建設規劃,教師不僅可以用700元?平方米的價格購房,每年還可按照工齡享受最高為8000元的購房補貼。
物質條件滿足了,精神上更要鼓勵。今年教師節,如東縣政府不僅在縣裡設立主會場,在每個鄉鎮也設立了分會場,隆重表彰100名奉獻在第一線的鄉村教師。馮小臨一再強調,鄉村基層教師是最苦最累的,無論如何也要保證他們的待遇,讓他們感受到政府的關心。據該縣先民中學副校長孫劉華介紹,這兩年來,縣裡再也不向老師集資了,每個月的工資都能百分之百地發下來。而在前幾年集資風最厲害的時候,該校有個年輕老師,一個月工資只拿到幾十元。
面對蘇北師資流失的現狀,專家們也提出了部分解決方案。在考察了蘇北大部分地區教育狀況後,江蘇省人大常委白雪認為,應該在教育方面給予蘇北地區更多的優惠政策,鼓勵大學畢業生去蘇北,支援當地師資隊伍的建設。對於地方而言,也要增強自我造血功能。光『卡』是不可能的,也『卡』不住,要建立多元化的選擇途徑,讓人纔回流。
事實上,『回流』現象已經悄然出現在蘇北大地。如東中學的一位語文教師在領略過『外面的世界』後,重新回到了母校。不僅如此,如東中學良好的教學環境還引來了外地的『鳳凰』。去年,從湖北黃岡來的7名教師,已經成為學校骨乾,專注著自己的教育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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