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開大學,一場曾被寄予美好期望的圖書漂移活動,出現了發人思考的轉折:140餘本貼有『圖書漂移』標簽的圖書全都不翼而飛,它們的讀者顯然並未遵守『閱後請放回原處』的游戲規則。如今,所有的圖書投放點都空空如也,仿佛一切未曾發生過。
然而,曾經熱熱鬧鬧的這場活動,還是在校園裡留下了一些什麼。一名獲悉此事的教師說,少數把書帶走的『害群之馬』,違背了『以誠實守信為榮、以見利忘義為恥』的要求,損害的是幾千名南開學生的聲譽。
活動發起人、南開大學醫學院臨床醫學專業學生徐燕表示,這讓組織者感到灰心,但不會因此放棄進一步開展活動。
圖書漂移挑戰大學生公共意識
圖書漂移,起源於20世紀60年代的歐洲。書友將自己不再閱讀的圖書貼上特定標簽,投放到公園、茶館、商場等公共場所,其他人便可『偶遇』自己感興趣的書,閱讀完畢再按照書上附帶的標簽要求,將其送回原處。這種活動是愛書者發起和倡導的,目的在於節約圖書資源,讓好書遇到更多知音,它有助於培養現代人的讀書習慣,也是消磨時光、放松身心的手段。
據了解,南開大學的這場圖書漂移活動是中國大學校園裡出現最早的,在全國也很罕見。由於大學生更易接受新鮮事物,而且是素質較高的群體,這樣圖書在校園裡漂移的安全性和利用率相對更高,可以保證更多人從中受益。這是活動主辦方的預期。
南開大學圖書漂移的主辦方是一個新成立的學生社團——心理健康指導中心的拓展協會。副會長張銳是國際經濟與貿易專業本科生,他說,當初成立社團的背景就是:大學生素質參差不齊,很多用人單位認為大學生雖然可塑性強,卻普遍清高自私,缺乏團隊意識和為他人奉獻的精神。拓展協會的主要工作是對學生開展一系列素質拓展培訓,讓他們從小游戲中感悟大道理。圖書漂移提倡的是一種公共意識、『為他』精神和『分享』精神,讓人從中感悟公德,自覺自願為別人服務。但如今,面對少數人對游戲規則的違背,大家悟出的東西有些沈重。
在拓展協會發放的宣傳單上,『挑戰大學生』的標語被印在最醒目的位置。張銳解釋說:『是否所有的圖書都能安全回到原處,是否有圖書被無端損壞?我們想通過圖書漂移來挑戰大學生的公共意識、團隊精神與奉獻精神,這算是一個激將法。』
漂移的圖書一周『沈沒』在林林總總的百餘個南開學生社團裡,2006年成立的拓展協會還很不起眼,目前僅有十餘名會員,這是該團第一次舉辦大規模的活動,因此作了周密的籌備。會員們到處跑經費贊助,在電視臺和電臺做宣傳節目,在宿捨樓張貼海報,在校園裡懸掛條幅,印制2000份傳單到人員密集的學生食堂外發放,到南開BBS上發出活動公告,還曾進入『十大熱門話題』。他們集思廣益,為這次活動取了個貼切的口號——『書,非「漂」不能讀也』,結果這些書卻不知『沈沒』在何處。
同時沈下去的還有會員們的熱情。他們為付出的心血感到委屈:曾親手制作漂亮而醒目的『圖書漂移』標簽,貼在每一本圖書的封面,並在扉頁或其他醒目處注明擺放地點,便於人們容易識別這些圖書;用『共享知識,共享文明』等激勵語來提醒大家閱讀後一定送回遠處……最終,總共投放了數量不等的三批書籍,卻沒有一冊能在原處『挨』過一周。
規模宏大的南開大學第二教學主樓是全校人員流量最大的地方,每天有數千人出入。拓展協會把募集來的圖書散放在這座樓每層大廳的長椅以及公共水房的熱水器上,便於師生翻閱。他們還與學校保衛處和物業公司取得聯系,防止保安、保潔人員因誤解而收走這些書。
作為拓展協會會長,每次投放過後,徐燕會在第二天到投放點檢查圖書。『樓層越高,丟得越少;時間越長,丟得越多。』徐燕與張銳苦笑著描述他們檢查圖書時發現的一個現象。 『第二天我們就去檢查一遍,大概還剩二、三十本,有人在翻閱。第四天再去,偶爾能找到一本。一周以後,一本都沒有了。二到四層人多,書消失得越快;五到六層人少,書被拿走的機率越少。』
組織者拒絕用『偷竊』來形容這種行為
看到這些,徐燕和她的同事很心疼,但他們還是盡量往好處想:『據我們了解,在國外圖書漂移一般也有80%以上的丟失率(即不在原位)。』但不能不提的是,在西方最『正宗』的圖書漂移,把書放到任何公共場所都可以,未必還歸原位。
徐燕承認:『我們一直在想,這些書會去了哪裡?人們為什麼要帶走它?也許讀者只是有點懶惰,忘了放回原處,就像借東西忘記歸還。他們不太可能真正想要這本書,但只是那麼隨手一放,我們的勞動就沒有得到尊重。一開始我挺沈不住氣的,有點失落。』
後來,他們這樣安慰自己:『如果一本書被兩個人讀過,140冊書就有280人,根據統計,每人可以影響身邊的25個人,這樣推測,知道我們這場活動的就有上千人。長此以往,圖書漂流的理念還是會得到認可。』
一種退而求其次的解釋是:即使有些圖書在漂流過程中『下沈』,至少表明有人喜歡。應該抱著良好的心態看待這件事情,書不見了就當是到了愛書人的手裡。有人帶走書也是為了給更多人看。
無論如何,拓展協會的每一名成員都拒絕用『偷竊』來形容這種行為。張銳說:『書既然漂起來了,就不會被偷。我們的理念是鼓勵,而不是批評。』他強調:『事情發生之前,要做出最壞的打算;對已經發生的,就往最好的方面去努力。圖書漂移活動的進展,對我們組織者也是一種心理上的挑戰。』
『我們關注的不是書的去向』
既然事先做過最壞的打算,為什麼沒有采取有效的監督措施?拓展協會這樣解釋:『最初曾想在網上征集學生做監督員,後來覺得不可行,因為最有效的監督應該是每個人發自內心地完成,並非少數人可以做到。』
事實上,南開大學師生並非不支持這樣的活動——在漂移中『沈沒』的140餘冊圖書中,就有60本是師生們支援的。目前拓展協會已經收到師生的私人贈書200餘冊。
當聽說要舉行圖書漂移活動,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映是:『想法挺新穎,但是能成嗎?會不會丟書?』盡管大都持懷疑態度,大家還是給予了熱心的支持,有人直接幫忙搞活動,有人按照公布的聯系方式抱著書找到拓展協會,還有很多人來索取圖書漂移的標簽,貼在自己的書上,用於漂移。
在宣傳活動現場,記者曾見到物理學院學生賈歡當場贈書。拓展協會的會員立即在扉頁上認真寫下『感謝賈歡同學參加圖書漂移』字樣——對每一位贈書的熱心師生,他們都只能以這樣的方式表達謝意。學校圖書館的一名工作人員主動表示想捐出一批過期報刊雜志。
徐燕可以滔滔不絕地舉出很多例子,來證明大家的關注與幫助。她曾問過前來贈書的同學:『你們既然覺得困難重重,不怕自己心愛的書也丟掉嗎?』大部分的回答是:『為什麼要因噎廢食?與其把舊書交給廢品收購站,不如與大家共享。』
心理健康指導中心教師陳予據此認為,這些支持者的舉動本身已是其公共意識的體現。從這個角度而言,圖書漂移活動取得了一定的效果。
徐燕表示:『有這麼多人的支持,我們會堅持下去,讓知識得到傳播。我們關注的不是書的去向,關鍵是每個人的公共意識得到鍛煉。無論活動成功還是遺憾,過程最重要。』
據分析,漂移的圖書『下沈』也有眾多原因:組織者沒有明確還書時間段,也許仍有一批書還在漂移;在這些圖書中夾帶的活動宣傳單很可能在第一次漂移中就丟失,造成後來的讀者不知道游戲要求;圖書的漂移自身有一個相當長的過程,無法統計是否已經丟失;仍有大量師生對此事不了解或不關心。
因此,對第四批漂移的圖書,拓展協會選擇了折衷的方案。他們把所有圖書集中投放的一個地點。而對於贈書中的精華,他們采用『網上漂移』的方式。把書目貼在BBS上,任何網友均可發帖索取,看完後再發帖尋找下一個讀者,網友們可以集體監督書的去向。但這已不完全符合圖書自由漂移的初衷了,成了一種變相的借書方式,雖然書的主人不固定。
在這些書裡,有三分之一是學生捐贈的。徐燕和她的學生同事不希望再一次對他們感到抱歉。他們在宣傳單裡寫下一段話,告訴更多的學生:
也許,會有不道德的人把讓圖書漂移的腳步停下,那麼讓我們大家一起監督,讓每個人都學會為他人著想,遵守公共道德,『人人為我,我為人人』不是過時的口號,而是現實存在的挑戰……這本書,或許就是對你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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