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59歲的河南農民,用攢下的40萬元積蓄,自辦福利院,收養着39名孤兒,從他們中間走出了21名大學生。他早有思想準備,不圖回報……
7月21日這天傍晚,十幾個孩子走在一條田間小道上,晚風吹來,帶着陣陣清香。他們說着笑話,又一句接一句唱起《快樂老家》。吳琳就在其中,一路上,她快樂地咯咯直笑。
兩年前,吳琳可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生活。那時,她的父母在不到一年裏相繼離世,留下她和弟弟。姐弟倆在一個月裏整夜守着火炕,烤完了自家種的四畝烤煙,將菸葉烤得一片焦黑,卻沒有一個親戚伸出援助之手。這讓她感受到了世態炎涼,“不相信還有溫情”。
但牛志遠改變了她的看法。2004年9月的一天,河南省襄城縣十里鋪鄉單莊村這位59歲的農民,騎着自行車找到學校,出現在剛讀高二的吳琳面前。“以後我來承擔你的學費和生活費。”牛志遠宣佈。吳琳驚愕地張大嘴,望着這個身穿舊襯衫、又黑又瘦、鬍子和頭髮一片灰白的老頭,“不敢相信天上真會掉餡餅。”
從那時起,吳琳成了牛志遠收養的39名孤兒中的一個。她打消了退學的念頭。今年高考,吳琳考了508分,上了專科線。
除了吳琳,這羣孤兒裏,今年還有16個孩子同時考上大學。其中9人超過一本線,一人被北京大學錄取。
“仲書芬,670分,北京大學;苗曉偉,614分,鄭州大學;張超鋒,大專,500分,報的是黃河水利學院;郭京克,628分,南京大學……”牛志遠得意地一一數來。
正是這位農民,幾乎傾盡家產,給這些孤兒營造了一個家。這個家,是縣城8公里外公路邊一座很不起眼的小院,緊閉的鐵門旁掛着一塊牌子,上書“陽光福利院”。
院子裏成排的楊樹沙沙作響,豆角和辣椒掛滿枝頭。孩子們的房間很乾淨,水泥地板,白色牆壁,有電風扇、書桌和檯燈。女生寢室還有一臺25英寸的康佳彩電。
這裏原本是牛志遠家的3畝責任田。2000年,這位當地首屈一指的銅像鑄造師傅,在這裏建起了加工廠。他本來有可能成爲農民企業家,但2002年,他卻將加工廠改辦成福利院。
開辦福利院,是這位農民此生最大的願望。“這不是一朝一夕的想法。”牛志遠說。他9歲喪父,14歲輟學,從小飽嘗歧視和冷遇。“我小時候受過的苦和現在的孤兒一樣,我理解他們的難處。”他悽然說道。
這39名孤兒中,收養時間最長的,已有8年。他承擔了他們的學費,還給其中每個中學生每月補助100多元生活費。
“窮的、沒爹沒孃的孩子我都要。”牛志遠臉色沉重。
兩年前,牛志遠花了50元給吳琳買了件冬衣。她特別高興:“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穿新衣服。”
一個孩子在牛志遠這裏喝到了一瓶杏仁露,她低低地說:“這是我第一次喝飲料。”
一個10多歲的男孩,進福利院之前,冬天只能蜷縮在單薄的被子裏瑟瑟發抖,“從來不知道睡在褥子上是什麼感覺。”
不止一個孩子,被牛志遠收養之前,爲了一日三餐能有保障,在學校的食堂裏賣飯、端盤子、洗碗、打掃衛生,晚上跑到河堤上撿礦泉水瓶。
一個女孩,父親去世,母親雙目失明,每三個星期從哥哥嫂子那裏拿到5-10元,一頓飯嚼一個饃。牛志遠看到她時,她“臉色蒼白,骨瘦如柴”。
還有一個孩子叫祝豪,從小生活在驚恐中。患有間歇性精神病的母親病情發作時,連兒子都不認識。母親牽着他的手走路,總會指着前方用顫抖的聲音說:“有白鬍子老頭。”祝豪讀五年級時,父親患肺癌去世;初一上半學期,母親跳河自殺。此後,他的夜晚噩夢不斷,直到8年前來到牛志遠家。
“孩子們的苦難太多了,講到明天早上也說不完。”牛志遠長嘆一口氣,“如果不是走投無路了,誰願意到福利院來?”
牛志遠有4年沒給老伴買過衣服了,但每年總有幾次領着一幫孩子來到縣城最大的服裝市場,任他們挑選各自的衣服,然後笑呵呵地去付錢。“衣服是人的招牌,他們應該和正常人家的孩子一樣。”牛志遠說。至於他自己,在夏天,總是隻有兩套衣服換來換去。
“我就是孩子們的家長。”牛志遠鄭重地說。
這個家長很操心。每天早上5點半,牛志遠要起牀做飯。孩子上縣醫院看病,他會陪着跑前跑後。住校讀高中的孩子們每3週迴家一次,有的孩子回來得晚,他會一直坐在門口等着。返校時,他要把孩子們送上車,買好車票,然後看着公共汽車冒着煙慢慢遠去。
孩子們考試沒考好,他得想法安慰他們:“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還怕這點小事。”孩子們說,牛志遠善解人意,“就像爺爺一樣親切。”
去年,牛志遠收養的孩子中有4個考上了大學,他一個一個親自送到學校,幫着辦理各種入學手續,買好臉盆、雪花膏等日用品。
今年高考期間,他給17個要參加高考的孩子各加了10元生活費,每天還騎車到縣城給每人送去4袋伊利牛奶和5根火腿腸。6月9日,他在福利院擺上“高考慶功宴”,男生喝啤酒,女生喝杏仁露,大家舉杯同飲,歡聲笑語。
從1978年鑄造銅像開始,20多年裏牛志遠一度攢下40萬元積蓄。現在,這些積蓄用光了,還揹負了7000元的債務。大兒子和二兒子也被“套牢”在福利院,充當起了“管家和保安”。
“幾十萬元如果平分給我們弟兄4個,每人也有10萬。他本來可以很輕鬆地待在家裏,帶帶孫子孫女。”二兒子牛永軍說,他反對父親的做法,但無奈父親“專橫,只按自己的意見辦”。對牛志遠的做法,在福利院開診所的兒媳“不理解也不支持”。她還有點不滿,“給村民看病掙的一點錢,也都貼補在了那些孩子身上”,而且,“自己孫子孫女上學,學費他不管,還沒有對那些孩子親。”
有村民笑牛志遠傻,“把錢花在沒有血緣關係的人身上”,“親兒子都不管父親,以後他們還管你?”
但牛志遠很坦然:“我不圖回報。”這樣的話他對每個孩子都說過:“你們成才了,不來看我也行,我不難過。”他說自己早有思想準備,只希望創造一個環境,讓這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別犯罪,能成爲國家的人才”,“這就很值了。”
當然,“咱也感謝孩子。”這位老人說,“他們回了家就幫我洗衣服、刷鞋,下雪的夜晚,還攙着我走路。”
去年9月,河南電視臺做了一檔大學圓夢的節目,在全省找了4個學生,陽光福利院就佔了兩個。主持人問他們:“如果牛爺爺老了,福利院怎麼辦?”
兩個孩子哭了:“爺爺對我們這麼好,以後我們要拿工資給福利院,供更多的弟弟妹妹上學。”“爺爺幹不動了,我們辭掉工作來幹,福利院的牌子任何人不能摘走。”這番話,聽得牛志遠直掉眼淚。
和牛志遠接觸了七八年,襄城縣委宣傳部副部長於自奎覺得老牛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有一種信念在支撐。”他將這種信念解讀爲“雷鋒精神”。比雷鋒小7歲的牛志遠,曾鑄造了一座1.5米高、200多公斤重的雷鋒銅像送給駐地部隊,他“希望雷鋒精神能在部隊繼續傳下去”。在孩子們的房間裏,他也貼上了幾張1990年出版的雷鋒畫像。
牛志遠的事蹟被多家媒體報道後,福利院收到了2.6萬元捐款。但面對21名大學生所需的高昂費用,牛志遠如今直犯愁。
“明年,我的銅像手藝還得幹。”他盤算着,這樣可以掙上兩三萬,“再種30畝烤煙,能收入6萬元左右。”福利院要繼續辦下去,還要接收更多的孤兒。
自己有多難,牛志遠很少跟孩子們提起。只是吳琳偶爾聽叔叔(牛志遠的兒子)談起,去年爲了湊集4個孩子上大學的費用,“爺爺瘦了十幾斤。”
“看到孩子們平平安安,我就心安。”說完這句話,牛志遠突然失聲哭了起來,“我承受了很多的壓力。”他咬着嘴脣,搖了搖頭,“太難了!太難了!”不過很快,他又恢復了從容自若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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