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7日,隨着夜幕降臨,國慶7天假日的最後一個夜晚到來。23歲的川大女研究生小鳳拖着疲倦的身體,回到學校寢室,深深出了口氣。長假期間,她找了一份短工,一天60元,7天算下來,應該有420元的報酬。家裏上一次寄來生活費,已經是上學期的事情了,辛苦熬到今天,她得爲即將到來的冬天想辦法……
面對自己的一個身份———貧困生,小鳳有些酸楚:得忘記這個節日,卻不得不感謝這個節日,讓她又多了一份填飽肚子的收入。
在經濟煎熬的同時,一些貧困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壓力,他們抗拒師生善意的同情,在人際關係上趨於封閉。調查顯示:有40%的貧困生參與社會活動的熱情受到打擊;更有近20%的貧困生由於貧困而對社會持極端的觀點,影響了心理健康。
貧困生們備受關注,卻獨自孤獨———不僅僅在經濟上,在心理上,他們也掙扎在“溫飽線”。他們的渴望是:有一天,扯掉了貧困的標籤,沒有陰影,能看到自信的自己。
人物一:小鳳
手上滿是繭疤不敢給人看
緩緩將雙手伸過來,小鳳的表情很複雜———讓對方看到自己滿是繭疤的雙手,這是她表達的一種信任。
9月29日下午,坐在記者面前,身着簡單的白衣、休閒褲,小鳳有些緊張。面對服務員遞過來的單子,她沒有擡頭,用很低的聲音慌張地說:我不要,我就喝這水。
小鳳說,自己一次也沒有來過這種咖啡廳,這裏“奢侈”的氛圍讓她感到緊張,不敢張望。
一天的伙食費3元
早上一個包子,中午一兩飯,晚上是麪條或者稀飯。食堂最便宜的素菜是蓮花白,但是食堂不一樣,價錢也不一樣,北門活動中心一樓食堂的蓮花白,最便宜,5角錢一份。
算下來,3元左右———在四川大學,從讀本科開始,直到研究生,這是23歲的小鳳一天的伙食費。
儘管這樣,她依舊對家裏心生愧疚。
“廣西欽州市、靈山縣檀墟鎮、賴屋村”,停頓了3次,她才吐出這個再熟悉不過的地址。在這個偏遠的山村,一家7口,靠田吃飯的普通農戶,能餵飽家人已經是不錯,但4個孩子一上學,學費自然成了家裏的最大難題。這個學期賒一下,下個學期賒一下。這是小鳳已經習慣的上學方式。
當小鳳收到四川大學錄取書時,妹妹已經輟學在家,兩個弟弟一個高中,一個初中。揣着3個叔叔湊齊的5000多元學費,家裏只給她買了一張坐票到成都。臨行時,因爲不放心一個女孩子第一次出遠門,父親想辦法湊錢補了一張站票,一起上了車。
39個小時的路程,兩父女輪流站,就這樣撐到了成都,成爲她至今難忘的情景。在老鄉的寢室裏擠了一晚後,父親就趕回了廣西。
勞累的不僅是人,小鳳那雙質量太差的鞋沒有撐到邁進川大校門,就裂掉了,幸好老鄉拿來了一雙拖鞋,也就這樣穿進了寢室。
衣服多是別人給的
第一次離開家到達陌生的城市,小鳳開始獨自面對貧困。
大學本科,除了第一年的學費,後面3年的學費都是貸款。大三、大四的獎學金都陸續還了貸款。家裏斷斷續續地寄來些錢,回想起上一次,家裏寄來400元錢,已經是上個學期的事情了。每一次,小鳳總是儘量用最省的方式用很久。
像其他貧困生一樣,精打細算已經成爲了習慣:一天的伙食費在3元左右,一個星期的生活費在30元左右;參加校園文明監督隊,一次酬勞10元,一週4次,差不多夠吃飯;運氣好時,偶爾找到一份家教,又是一筆收入……
小鳳的大多數衣服都是人家給的。在成都讀書這幾年,就在九龍商場買過一件25元的T恤。最喜歡夏天,最害怕冬天,因爲沒有“真正”的毛衣和禦寒的大衣,她的辦法很老套:重疊穿。小鳳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樣,以美爲標準選擇衣服。
有了30元以上的錢,就鎖起來,平時身上只帶10元;遇見別人找回的50元,要看幾遍,“50元對我來說已經很多了。”
這些錢,勉強填飽了這周,再掙下週的,但是對於學費,卻是杯水車薪。
因貧窮而感受“界限”
小鳳的手看上去黑,觸摸手心,繭疤生硬得烙手。
這雙手,在過去的20多年裏,除了筆,接觸最多的是田裏的莊稼。
她有些不好意思了,“不像女孩子的手,看見人家白嫩的手,哎呀……”小鳳說,一看手,就知道是不是貧困生,因爲經常幹活的手,很粗,不是白白嫩嫩。“反正我的手,都不敢給人家看。”
貧窮感受到的“界限”,高中時,從村裏到縣城裏讀書,小鳳早就領略過。“擔心瞧不起?不是擔心,本來就有。”她說,這種距離感,成績再好也無法拉近,“如果城裏的孩子主動和我說話,心裏覺得這個人好好。”
帶着這樣的忐忑,剛進大學時,小鳳僅有的行李中,特別放了一包自家的新鮮花生,打算給同學吃。“他們都說,放在那裏吧,一直沒有動過。”說到這裏,小鳳的眼睛紅了,淚水突然決堤。“反正他們都有錢,可能不喜歡。”
這包花生,一直放在衣櫃頂上,後來被老鼠吃得精光。很長一段時間,小鳳都沒有說話,一個人在學校裏逛。
那些女同學,買的內衣、睡衣都是幾百元,衣服和鞋子幾乎都是名牌。這個價錢,她無法想象,幾乎是自己幾個月的生活費。小鳳的想法是:有穿的就行。同一個班級裏,面對來自城市同學手中的手機、MP3、筆記本電腦,小鳳說,會下意識去想,不可能,不要想。
用沉默來隱藏貧窮
在這個小集體的生活,已經將當初在縣城裏的差距,放大了幾倍,投放到小鳳的心裏。惟一能感到自豪的就是她的成績。
貧困產生心理隔膜,讓她大多數時候沉默,害怕更深的距離感,選擇隱藏自己的貧窮。因而,在同學眼裏,小鳳性格內向,不善於表達。
一起上課,也會找個理由自己一個人去,害怕他們看到自己一直只吃一個素菜。本科畢業吃散夥飯,40元一個人的費用,讓她望而止步。很少談起自己的家鄉,即使是寢室裏關係不錯的同學,也不是她的第一個傾訴對象。“開不了口,心理很自卑,但不會表現出來,其他人問,我會說,不自卑。”
因爲這股自卑,她沒有勇氣去面對社會,猶豫再三還是考了研究生。公費的落空後,7000元一年的學費,3年都沒有交。“他們說學費沒有交,是不能參加答辯的。”小鳳還在爲這筆鉅款發愁。
關於將來
17歲,小鳳的願望是,走出廣西,走得越遠越好,看看外面的世界;20歲,在成都的大學裏,時刻考慮的是下一週的生活費;23歲,想成爲那種公衆場所說話很自信的“女強人”,“希望人家都看到我,知道我做得很好。”
家裏剛傳來消息:剛滿20歲的表妹,嫁給一個大她20歲的家境殷實的男人,表妹家裏已經有了新房子。父親開始埋怨:書讀了這麼多,能幫家裏什麼?
到現在,小鳳的人生目標就是:找工作,爲家裏補償經濟。“如果拋開經濟原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種幸福。”
人物二:於峯
穿別人的舊衣服就當激發鬥志
10月7日中午12時,成都理工大學的大食堂裏,來來往往的學生已經擠滿了食堂。在這裏,最便宜的一兩飯是兩角,最便宜的素菜是豆腐、白菜,8角。
“打5角錢白飯,然後只打一份素菜,端在角落裏吃。”站在記者面前,正讀大三的於峯帶着初次見面的羞澀笑容。
不敢想象同學的“奢侈”
2003年9月,當於峯來到成都理工大學報道時,幾乎帶走了那個陝西小山村家裏所有的錢。
“一月五百貧困戶,千兒八百剛夠住,兩三千元是扮酷,四千五千真大戶。”這是流傳於某些高校中的順口溜。一個月200元的生活費,和周圍同學的沒有辦法比較,於峯內心早就承認這一點。
班上的同學,有人生活費1000多元,一個月不到就用完了。一個女同學,家裏條件好,花了800元做頭髮,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樣的花費速度,於峯難以掩飾自己的驚訝:“完全不敢想象,相當於我半學期的生活費。”
於峯說,到成都3年,最繁華的春熙路逛過,但什麼東西也沒有買過。實在要買,去得最多的是荷花池,“便宜,買本子加衣服,一共才花30元錢。”
冬天是不買衣服的,因爲貴,大多數的衣服,都是老師或者同學給的。於峯說,其他同學當然不願意穿別人的衣服,心裏不自在。問他的感覺,“也會不自在,就當作激發我的鬥志。”他苦笑着。
校內校外忙得像陀螺
在環工學院辦公室裏,每天晚上都會看到於峯的身影。資料室裏有個竹板牀,晚上搬出來,鋪上東西睡,白天又搬回去。每值守一個晚上,於峯可以有3元的酬勞。於峯笑稱,這裏蚊子特別厲害,不要輕易嘗試。
對於貧困生來說,學校的貸款可以暫時解決學費問題,但是生活問題自己要解決,有兩個途徑:學校的勤工助學補助、利用課餘時間打工。
2005年,父親檢查出了癌症,昂貴的醫療費讓家裏經濟雪上加霜。這個時候,是於峯最艱難的時候,家裏的生活費早沒有給了,無論校內校外,他像陀螺一樣轉動起來,學院裝修、印刷廠……凡是有活幹,一通知,於峯都會去。
週末或者節假日,他就找兼職,太升南路爲手機舉牌子,35元一天,幾天下來,生活費又有着落了。
只要有時間,自己就不排斥。於峯說,農村來的,從小就在山上放羊,不覺得辛苦。
關於將來
將來,留下來考研或者去西部。雖然前者更接近他的理想,但是後者條件優厚:去西部工作3年,國家會把貸款全部還清。
堅持理想,還是歸於現實,這一刻,於峯沒有給出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