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校博士生日前投書中國青年報——
我們的出路在哪裏
上世紀80年代初那封署名“潘曉”的信中,一句“人生的路呵,怎麼越走越窄”的感嘆,再次成了時下很多本科生甚至博士生們心裏的困惑。
當年我收到博士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時,我沒有感到多少興奮,更多的是矛盾、沉重、複雜,因爲“讀博等於賭博”的說法已經廣泛流傳。讀博一年多以來,除了生活的單調、學術探索的艱苦之外,我感受最多的,還是生活乃至生存空間的日益逼仄。
在學業方面,學術界學富五車、素養深厚、能以人格魅力指引學生一生的導師也有,可惜在導師中佔的比例不高,更多的是這樣三種導師:一種是對學生不聞不問的導師,對學生採取放羊式管理。一週不到機房也沒人過問。第二種導師導是導了,可惜是誤導——指定的研究,不是脫離實際就是落後於前沿多年,也根本不考慮學生的興趣、能力和未來發展。第三種導師雖然招學生時也希望學生有學術成就,但“吾愛真理,但吾更愛實惠”,他們更喜歡讓博士生做賺錢的項目。至於報酬,自然是遠遠低於市場價格,給多給少,全看導師的良心,這也是許多學生稱導師爲“老闆”的原因。
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的研究領域很窄。與碩士生的應用創新不同,博士生是要求理論上有所創新的。在分工越來越細、競爭越來越激烈的專家時代,我們只能集中於一個非常小的領域,跟蹤國際前沿,不斷挖掘,纔有可能取得一點兒創新或進展。熱門專業還可以和社會有接口,其他專業就是門前冷落鞍馬稀了。以我的管理專業爲例,乍看還是熱門,可惜成功人士都自有管理心得,迫使這個專業的博士生只好鑽到數學和理論模型裏找出路,做出來的成果往往難有用武之地。
我們的視野也很窄。條件好的學校還購買了國外論文的數據庫,需要的資料可以在線查閱,圖書報刊也較豐富;條件差的學校連基本的研究條件都保證不了。做研究最好的方法是與國際同行交流,但這樣做的前提是參加各種會議。參加國內的會議,費用加起來也要幾千元;國際會議更不用說,論文發表就要至少交300美元,想到國外開會還要花上萬元。許多學校規定經費由導師管理,很少有導師願意爲學生出這個錢。我們只能閉門造車,水平自然可想而知。國家投入科研和博士生培養的經費並不少,但有多少能真正用於博士生的培養,尤其是讓我們自己支配到學術研究和交流上?
我們的就業去向也很窄。企業一般不願爲博士這樣的高學歷者付高薪酬,到高校當老師或進研究機構,就成了大多數博士畢業生的首選甚至惟一選擇。而高校和研究機構裏已有不少在職讀博的人,還有越來越多的海歸,我們想進去並不容易。即使運氣好進了高校或研究機構,面對的又將是學風浮躁,造假成風,貧富不均。我們不得不反覆問自己:事業成功的標準是什麼?專心做學問的,現在吃不開、沒市場,將來會有嗎?拿了學位就是爲了去釣大魚嗎?
在生活方面,我們的生活圈子很窄。三點一線爲主的生活可以用“三位一體”來形容:一個狹小的牀位、一個固定的機位、一個隨便的食堂座位,加上一個瘦弱的身體。
更重要的是,微薄的收入無疑讓我們遠離了許多豐富的生活。以我爲例,每月享受國家規定的500元生活費,而學校住宿費每年要1000元,扣除探親路費、電話費這些開支,每月可支配收入也就300多元,勉強夠吃飯吧。而有的學校和院系連500元都保證不了!也許有人會說,爲什麼不去兼職?可是如果專業不是工科或熱門的,想做全職的人尚且比比皆是、就業困難,哪個單位想要兼職?就算能找到,導師允許嗎?自己的研究還做不做了?
交往圈子也很窄,我們平時接觸的除了同一實驗室的人就是學術上有交流的人,我身邊走向大齡的同學越來越多,而他們中大多是很優秀甚至很有魅力的。女博士生很容易成爲大齡青年,成了別人眼中的“第三種人”,逼得她們大呼“我不是滅絕師太”。
而讓我們痛苦和寒心的是,關心我們的人很少。大概除了管理部門和部分導師瞭解我們的窘境,社會上幾乎沒人知道我們的情況,更別說理解了。也有人認爲我們在象牙塔裏悠閒自在、無病呻吟,或者因爲少數掛羊頭賣狗肉的博士生而對我們整體印象不佳,認爲我們大多也是沽名釣譽之徒。
我們希望的是,公衆對於我們這個羣體保持平常心,多來關心一些最好,不關心也不要鄙視挖苦;我們也不需要光環,那不能當飯吃。今年年初IT業有人累死後,許多公司減少加班、增加福利,可幾個學校的博士生跳樓後,卻沒看到或聽說誰來關注一下我們的生存狀況。說實話,我們經常覺得自己就是被誤解的弱勢羣體。
我們是中國青年,渴望着爲青年中國的騰飛貢獻力量,可讀書這麼多年之後,我們卻成了在越來越窄的人生道路上徘徊的人。很多同學,有和我一樣的疑問,誰能告訴我們,出路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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