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寫了《我是萊布尼茨的“粉絲”》,沒想到文章4月8日發表後反響很大。但是,爲什麼還要再訪孫小禮教授?
再訪孫小禮教授是由於我的過失。在那天的座談會上,聽人說孫小禮在北京大學數學系畢業後留校當了助教,於是寫到1986年她在北大給學生作關於萊布尼茨的報告時,我就想當然地以爲此時的她,一定是數學系教授啦!稿子見報前,我在文章裏隨手加了一個頭銜“數學系教授”。想到她的繁忙,又由於自己的想當然,就沒有跟她覈對這一細節,結果卻真的出錯了。前兩天,接到孫小禮教授的電話,她說,我只當過數學系助教,沒當過數學系的教授啊!給學生作學術報告時,我是北京大學科學與社會研究中心的教授……頓時我的腦子“嗡”的一下——徹底蒙了。
一個朋友聽說了這件事,說有那麼嚴重嗎?助教和教授都是教數學的嘛!然而,問題的嚴重性卻是不可視而不見的——沒想到由於我的始作俑者,媒體上竟以訛傳訛!《報刊文摘》4月16日摘編本文後,作的標題竟是《數學家孫小禮如此“追星”》。唉!助教——教授——數學家,事情的演變真叫我無地自容!電話裏我只記住了孫小禮教授和藹的聲音:“怎麼可以想當然呢?”是的,我曾經自認爲還算是個認真的媒體人,但在學界前輩面前,在這個認真的老太太面前,我的浮躁暴露無遺。
孫小禮教授是萊布尼茨的忠實“粉絲”,但更是個一絲不苟的研究者。她爲什麼要如此認真呢?她爲什麼會如此認真呢?於是,我又想起了在《萊布尼茨與中國文化》一書中孫小禮講過的一段故事。
在中西文化交流中,相互之間常會有“誤讀”或“誤解”。孫小禮教授發現,萊布尼茨對中國的《易》的理解就包含相當多的誤讀,而中國人對萊布尼茨也難免會有誤解,於是,就產生了一些訛傳。比如,我國多年流行着一種說法:萊布尼茨是受中國《周易》“八卦”的影響才發明二進制算術的,甚至有的地方還把這個說法列入“科學與文明知識競賽”的試題中。許多學者包括孫小禮本人都曾指出,萊布尼茨發明二進制算術在1679年,而他研究中國的“八卦”符號是在1703年,一前一後,相差整整24年呢!但直到現在,仍然有一些書籍和文章在以訛傳訛!甚至把它形容爲中國古代文化的一個輝煌事例。
那麼,訛傳究竟是怎麼產生的?原來1703年4月萊布尼茨收到了白晉神父1701年11月從北京寫給他的信。萊布尼茨對信中所附的《伏羲六十四卦方圓圖》進行了研究,按白晉的建議,他把圖中的陰爻--看作0,把陽爻看作1,於是看到卦圖中六十四個六爻排列恰好是從0到63的 64個二進制數,即從000000到111111。因此,萊布尼茨猜想:在中國古代已有二進制算術,不過後來失傳了,而數千年後又由他創建出來。
然而,孫小禮教授認爲,猜想不能被輕易說成事實,猜想只有在得到證實以後,才能轉化爲事實。而萊布尼茨的猜想,是一個至今尚未能得到證實的猜想。她鄭重地說:我認爲,對於歷史事件,對於宣揚中國文化,堅持以事實爲根據的科學態度,堅持實事求是的學風和文風,是十分必要的;爲避免訛傳,對於產生訛傳的原因,也應該進行實事求是的分析。
誠如在做學問上,不能有一點僥倖心理,靠想當然——所謂的“合理想象”是一定要走錯路的。因爲,所謂的“合理想象”,可能是正確的也可能是不正確的。因而,無論從事哪行哪業,我們對自己工作中的每一個細節都要一絲不苟。的確,我們平時總在抱怨學界風氣浮躁,媒體風行八卦,而這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包括想當然——所謂的“合理想象”的僥倖心理作祟。而我不恰恰走進了想當然的誤區嗎?追根尋源,說穿了在我的潛意識裏還是怕辛苦,怕麻煩,不也總是想着走捷徑,企圖“少勞多獲”嗎?
這就是孫小禮教授——北京大學科學與社會研究中心首任主任。她讓我明白了:世界上不存在任何一條“少勞多獲”的捷徑,她讓我真正懂得了做人做事都要堅守一絲不苟的價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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