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辛和她的貓
今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獎發生了一些小小的意外:瑞典皇家文學院終身秘書長赫拉斯·恩達爾頒獎前無論如何聯系不上獲獎者、英國女作家多麗絲·萊辛,原來這位還差11天滿88歲、諾貝爾文學獎史上最年長獲獎者獨自一人打車購物去了。當她回到北倫敦寓所,見門前擠滿聞訊趕來的記者,問明來意後不無幽默地說道:『我以為你們在這兒拍連續劇外景呢』。
盡管諾貝爾獎本身變得越來越缺乏『星味』,但每個獲獎者卻都有其不尋常處。
多麗絲·萊辛的不尋常,也許始於其誕生的一刻。
她的父母都是地道英國人,她本人卻出生於波斯(今伊朗),1925年6歲時隨全家移居非洲羅得西亞(今津巴布韋),並在那裡讀過後來被其稱為『地獄般孤寂』的青少年時代。
她家境貧寒,15歲即因眼疾輟學,16歲走入社會,先後當過接線員、保姆、速記員等,到1949年她離開羅得西亞、經南非開普敦搭乘客輪移居英國時,她已結婚兩次、離異兩次,並有了3個孩子。
在萬裡飄搖的輪船上,一貧如洗的她只有兩件行李:懷抱的幼子,和背囊裡的處女作《野草在歌唱》。這是一部以羅得西亞白人農場主之妻被黑人男僕殺死為題材的小說,反應了非洲殖民地的種族壓迫和矛盾,雖是第一部作品,卻已奠定了她後來長期堅持的寫作題材和風格:殖民地主題、婦女家庭題材、心理描寫和第一人稱敘述方式,這部特別作品讓她一舉成名。
此後她接連發表了《暴力的孩子們》五部曲,即《瑪莎·奎斯特》(1952年)、《良緣》(1954年)、《風暴的餘波》(1958年)、《被陸地圍住的》(1965年)和《四門之城》(1969年),在這5部前後連貫的作品裡,她用女性第一人稱的視角,細膩、生動地刻劃了一個在羅得西亞殖民地長大的白人女性成長歷程、心理掙紮和人生求索,被公認為她『從青澀走向成熟的作品』。
1962年,她迄今最著名、也最富爭議的代表作《金色筆記本》問世,女主人公伍爾芙有五本筆記本,記述了她對非洲、對政治、對與男人關系、對性等問題的思考。被認為是『以純女性角度討論種種現實世界嚴肅問題的成功先河』。
在這部結構復雜的作品中充滿了理性與情感、現實與過去、政治與人性間交織纏繞,牽扯不清的頭緒,但作者以自己的纔氣和筆觸將這一切完美地納入小說的范疇。
這部作品的問世震動了文壇,贊譽和詆毀幾乎同時降臨。贊譽者稱之為『20世紀詮釋男女關系的、為數不多的傑作之一』,而詆毀者則認為是狹隘思維和偏激思想的混合產物。推崇者早在上世紀70年代中就認為,她理應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而某些諾貝爾獎評委卻冷冰冰地表示,也許多麗絲·萊辛『一生都不會被瑞典皇家文學院提名』。
耐人尋味的是,雖然被女權主義者譽為『女權主義開路先鋒的傑作』,萊辛本人卻毫不買帳,甚至公開宣稱,她『從來都』不喜歡女權主義,因為『太意識形態化』了。實際上,她自己之所以飽受爭議,恰因為她是個『意識形態化』的作家:早在羅得西亞她就積極投身反殖運動,還參加了英國共產黨,卻在1956年『匈牙利事變』後公開退黨,因此一度在左、右翼陣營都飽受爭議。由於她的堅定反種族隔離立場,1956年被南非當局禁止入境,直到1995年,白人政權垮臺,76歲的她纔重踏上南非土地。
30多年一直不被諾貝爾評委會所正視的她,卻獲得了幾乎所有可能獲得的歐洲文學獎項,取得了崇高的贊譽。難能可貴的是,她在晚年成功實現了個人文學風格的轉型,創作了一系列科幻小說,如《天狼星試驗》(1981年)、《八號行星代表的產生》(1982年)等,寫出了對人類歷史和命運的思考與懮慮。
從她對記者『我已聽了30多年類似假消息』的調侃,不難看出其對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長期忽視自己的不滿,但她終究表示『這個獎是我獲得的最好的一張牌』,畢竟,作家和獎項彼此都需要相互承認。
耐人尋味的是,自21世紀以來,諾貝爾獎一直遵循著『英語與非英語作家交錯獲獎』的潛規則:2000年是用漢語寫作的高行健,2001年是英國人納保爾,2002年是匈牙利的凱爾泰斯,2003年南非庫切,2004年德語作家、奧地利人耶利內克,2005年英國哈羅德,2006年土耳其帕幕克,雖然某些博采網站給意大利人馬格裡斯開出最高賠率,但許多有經驗的評論家卻早就胸有成竹:最後的獲獎者必將在萊辛和澳大利亞詩人穆瑞中產生,因為『又該輪到說英語的了』。
曾享有世界最高聲譽的諾貝爾文學獎已因某些非文學色彩的過於濃厚而頗受爭議,近年來又流露出諸如英語與非英語作家輪流坐莊,和優先照顧年邁作家的平衡主義傾向,這不免讓這個獎項的耀眼光環又減色幾分,盡管對於獲獎者萊辛,這項殊榮無疑是當之無愧、甚至如她所言『遲來30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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