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少時頑劣不堪,小學畢業後便輟學在家。然而在攝像機裡他卻隱約看到了一種不一樣的人生。在過去的一年中,他發動全家,自掏腰包,拍攝了一部讓周圍人叫好又叫座的『本土電影』。也因此,他被中國傳媒大學破格錄取——
如果每個人的命運,都對應著一盤電影膠片的話,那麼,在過去20年的大多數時間裡,屬於白浪的,應該算一部劇情拙劣的爛片。
7年前,小學畢業的白浪,因為『無法適應學校的生活』主動輟學。這個染著黃毛、穿著故意剪出破洞的半截牛仔褲的不良少年,叼著香煙,終日在家鄉漢中市城固縣的大街小巷晃蕩。
但眼下,這個20歲的年輕人,儼然已成為城固縣乃至整個漢中地區的一個傳奇。他的朋友曾做過一個統計,在城固縣街頭隨機詢問了20個人,竟有16個人知道白浪的名字。許多大膽的女孩會在大街上主動向他索要手機號。而比這種追捧更為讓人稱奇的是,他居然被中國傳媒大學的一位教授相中,創下了從小學直接跨入大學校門接受教育的奇跡。
『我也很討厭過去的自己。』回顧過去,這個長相英俊,頗有點像當紅男星黃曉明的小伙子,不好意思地笑道,『人總要在挫折中長大,誰也不例外。』
這一切的轉變,都緣自一部由白浪擔任導演,全家共同上陣拍攝的電影《紅裹肚》。
盡管無心向學,但沒人否認白浪頭腦聰明。哥哥白冰在縣城開了一家廣告牌匾店,並兼營婚慶錄像,游手好閑了幾年的白浪,決定去給哥哥打工。從扛起攝像機那一刻,他的天份便展露無遺。
『別人拍婚慶,就是從頭到尾拍,白浪可不一樣。他會了解一下雙方戀愛的過程,然後編一個故事來拍。客戶對他的創意都很滿意。』說起弟弟,哥哥白冰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
也因此,白浪很快成為這個縣城裡的名人:找他拍攝片子的人排起了隊,片酬也在節節攀昇。但白浪又不安分了。他鄭重跟家人說,自己想拍一部電影。
這一離經叛道的想法,讓身份都是農民的父母『嚇了一跳』。白浪的父親白天德在縣城以批發蔬菜謀生,母親在外打點零工,家裡省吃儉用剩了幾萬元錢,准備給哥倆結婚用。『平常乾活餓了,連塊幾毛錢的餅都不捨得吃,哪有錢給你瞎折騰。』父母表示了強烈的反對。
白浪不死心,把自己拍的一個MTV送到漢中電視臺。隨後與家裡商量:如果電視臺能播,說明我有影視創作天分;如果石沈大海,便絕不再提拍電影的事。全家接受了這個方案。
2006年11月,白浪的MTV竟然在漢中電視臺播出。家人再沒話說了。
劇本是現成的。父親年輕時曾是文學愛好者,當兵8年,退伍時身無分文,只往家寄回幾百公斤書。他在報紙上發表過一些詩歌和散文,還寫過一部小說《紅裹肚》,說的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秦嶺山區農民積極投身革命的故事。
『有哪個文學愛好者,會不希望自己的作品被拍成電影呢?』於是,白天德花了一周時間,把小說改成了劇本。
因為是戰爭題材的影片,裡面免不了要舞刀弄槍,這些道具買不到,更沒地兒租。白天德就找一些廢舊的鐵皮,自己打磨起了刀槍。這卻把當地的警察給招來了。說明原因後,父親到公安局備了案,纔算過關。
白浪的母親整天在家裡踩縫紉機。許多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服裝,年輕一點的裁縫根本不會做,白浪的母親只得扯上土布,找到當地七八十歲的老裁縫,連說帶比劃,纔做出貌似那個年代的衣服。
演員海選是在縣城最大的休閑廣場完成的。凡有意參加劇組的演員,都可以上臺試試。據說當天便有100多人上臺表演。有人唱了首歌,有人跳了支舞,還有人上臺後,報了名字後就緊張得說不出話,被觀眾哄下了臺。
最終敲定的男主角,是縣城裡一家理發店的老板,配角是一個服裝店老板。群眾演員都是在拍攝現場當場招募的,演出費用只是每人一包5元錢的『紅河』。唯一和表演沾上點邊的是女主角——當地一個草臺班子的舞蹈演員。但在排練一場唱歌的戲時,她足足重復了40多次,氣得白導演『當場摔了攝像機』。
最初,白浪只是使用普通的DV拍攝,但畫面抖得厲害。於是,他咬牙花了近兩萬元錢,買來專業的攝像機。沒有專業的吊竿,他便用竹竿代替;沒有攝影軌道,父親便自畫草圖,用廢鐵『像模像樣』焊接出一套。由於機器放上去便顫抖,只得作罷。
拍攝初期,『草根』演員們和導演的配合十分生澀。白浪一喊『action』(開始),所有的演員就捂著肚子狂笑。還有一個演員,早上拍了一半戲,下午突然消失了。家人告知,他去廣東的鞋廠打工去了。
然而隨著片子進程的深入,演員們的表演欲被調動了起來。雖然每天的伙食只是一包乾嚼方便面,但白浪從未聽過有人抱怨。有一次,因為動作失誤,道具刀拍到一個演員眼眶上,裂開一個大口子,但這位演員忍著疼痛堅持把鏡頭拍完。
2007年春節,白浪是和劇組一起在片場度過的。從大年初一到初八,中間沒有停過一天。母親到超市買了些水餃、元宵,煮完了帶過來,大家頭碰頭一吃,就算過年了。
由於片場設在野外,天氣寒冷,沒法更換衣服,白浪便讓演員穿著衣服直接去片場。於是,那段時間裡,城固縣的街頭總能看到這樣的景象:四五個穿著紅軍服裝、背著道具槍的演員,擠在一輛三輪車上,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中,向城外駛去。
『那回頭率啊,百分之兩百!』回憶起這一情景,白浪樂不可支,『開始,大家覺得我是瘋子;後來,覺得我們全家都是瘋子;再後來,跟著我一起拍片的演員們也都成了瘋子。』
盡管想方設法控制成本,但長達半年的拍攝,還是讓白浪一家投入了近10萬元經費。這幾乎是這個家庭全部的積蓄。
當然,根本看不到回報的可能。因為沒有廣電總局的『放映許可證』,電影只能免費放映。
《紅裹肚》的首映式,是在城固縣電影院舉行的。這是一座兩層高的磚式建築,外表破敗,在周邊小飯館油煙長年累月的熏烤下,已經看不出紅磚的本色。影院裡偶爾會放幾部大片,但多數時候,這兒的主角是走街串巷的草臺班子。影院的正門邊,不時會豎起一塊巨大的『內衣時裝秀,刺激火爆』的廣告牌,上面是身著比基尼、騷首弄姿的女郎。
白浪至今記得,首映前自己那種忐忑不安的心情:『會有人來看嗎?』可不到下午5時,蜂擁而至的觀眾令白浪『驚呆了』。只可容納2000人的電影院,足足擠進了近3000人,連過道上都站滿了人。沒辦法進場的人,把電影院外擠得水泄不通,直到出動10來名武警,纔勉強維持住了秩序。
『這個不就是理發的』;『那個人上周還賣給我一條褲子呢』;『看!我的孩子在裡面』,『瞧!白浪的父親演地主,還真像個壞蛋』。觀眾中不時爆發出喊聲、笑聲和掌聲。
讓白浪記憶猶新的是,在一次下鄉放映時,邊上同時在放映另一部露天電影《瘋狂的石頭》,觀眾不足200人;而這邊的《紅裹肚》,觀眾竟達2000多人。最讓白浪感動的是,每次放映結束,觀眾都要站著把字幕看完纔走。
據白浪估計,這部影片已在城固縣及下屬的各個鄉鎮放映了70多場,觀眾至少達10萬人次。
『我很清楚,我的電影出了城固,就不會再有人關注了。』白浪冷靜地分析,『每個人都想看,如果身邊那些和自己一樣平凡的人當演員、演電影,會是什麼樣。這就是草根的力量。』
電影中的男主角趙舉山,從此成了縣城的『名人』,理發店的生意『明顯比以前好了許多』,但他並不知足。眼下,他正在構思一個小品,渴望被春晚導演選中。
『如果不拍電影,可能這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了。可現在不一樣了。』趙舉山說,『白浪幫我實現了一個夢想,而現在,我想走得更遠。』
這部電影,也讓白浪的夢想走得更遠了。
在影片放映期間,中國傳媒大學導演系教授史博公正帶著學生到城固縣采風。在街頭,他看到了《紅裹肚》的宣傳單,便聯系上了白浪。白浪的電影夢想,打動了史博公。他決定幫助這個年輕人到中國傳媒大學免費學習。
『我覺得,相對於那些除了票房毫無意義的作品來講,《紅裹肚》更值得一看。它顯得朴實可愛,表達了對過去年代的朴實的追憶。』史博公說。
對於白浪的纔華,他評價道:『就是我們導演系畢業的很優秀的學生,也不見得能達到他的水平。這個孩子極有藝術潛力。』
然而在白浪身邊的一些人看來,他的文化素質,『很可能會制約他的發展』。有人做過統計,在《紅裹肚》所配的字幕中,居然出現了217個錯別字。『有一個成語是「如泣如訴」,在白浪的劇本裡,就變成了「如歌如哭」。有些常見的字,他都不認識,大家覺得挺搞笑。』白浪的一個同學說。
『白浪的毅力和靈氣,是我看到的閃光點。』對於破格錄取白浪,史博公如是解釋,『我讓他上大學,就是不想讓他呆在城固,一輩子靠天分來拍電影,我想讓他走得更遠。』
白浪本人則顯得異常冷靜:『我知道,大家現在看我的電影,心裡是把標准放低了的。因為是農民拍的電影,不容易,所以牛。總有那麼一天,我希望觀眾說,白浪拍出來的電影,確實牛!』(林天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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