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MG《深度105》2008年3月9日播出:說舊聞-“少年班”三十年,以下爲節目內容。
【演播室1】往事調查,舊聞新說。今天是3月9日,三十年前的今天,中國教育史上第一個大學“少年班”在中科大誕生,一時間,這些孩子被稱爲“天才、神童”,成了很多青少年崇拜的偶像。而三十年後,當他們進入壯年,我們卻聽到了各種各樣的故事,有人功成名就,有人默默無聞,還有人出家爲僧。今天的《說舊聞》帶您一起探詢中國第一批少年大學生的命運。
【字幕】2008年2月上海
【解說】這個40多歲的中年人叫張方。他沒有正式的工作,單靠給學生補課維持生計。這些學生們可能很難想象,講臺上的老師曾經是一位“神童”。
【解說】三十年前,13歲的張方曾和寧鉑、謝彥波等著名的“神童”一起,入選新中國的第一屆大學少年班。
【解說】1977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高等學校招生工作會議,決定恢復已經停止了10年的高考。兩個月後,高考在全國範圍內進行,570多萬人走進了考場,許多人的命運因此在一夜之間發生了根本的改變。
【解說】與此同時,在江西贛州八中,一名年僅13歲的高二學生寧鉑也即將迎來他人生中的重要時刻。1977年10月,寧鉑父親的好友、江西冶金學院教師倪霖,致信當時兼任中國科學院副院長的國務院副總理方毅,舉薦這位天才少年。在信中,倪霖列舉了寧鉑自小就展露出的在詩詞、醫學和圍棋等多方面的非凡智慧。
【資料】倪霖:當時中央正好有一個通知,當時1977年9月23號廣播要開科學大會,哎呀這個確實使我們這些人心裏有一種很振奮的(感覺),很振奮,好象我們國家有希望了,我們搞教學工作的都有希望了,是吧,在這個情況之下我就想到了寧鉑,這個孩子懂那麼多,他要能夠到科技大學去專門培養的話呢,那肯定的話很快就成材,所以我當時就給方毅同志寫了一封信。
【解說】國家百廢待興,舉賢正是要務。11月3日,國務院副總理方毅就批示中科院下屬的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如屬實,應破格收入大學學習"。中科大隨即派出兩位老師前往江西贛州對寧鉑進行考察。事實上,改變寧鉑命運的不僅僅是這封信,早在1974年,著名科學家李政道就曾向國家領導人建議,應該對優秀人才進行特殊培養。
【採訪】時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副校長辛厚文:李政道先生到中國訪問的時候,他給毛主席寫了一封信,提個建議,這個建議就是如何在中國培養少而精的基礎科學技術研究人才。理科的人才可不可以像芭蕾舞演員那樣,文藝體育人才那樣從小培養,也就是從全國招少量的十三四歲的優秀人才,到大學進行培訓。
【解說】由於時值“文革”期間,儘管建議得到了肯定,卻沒有條件實施。而三年之後,寧鉑成爲了第一個幸運兒。他被中科大破格錄取的消息,彷彿一針催化劑,轟動全國,更多的推薦信從四面八方寄往中科大。在上海,永嘉路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張方也寫了一封自薦信。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張方:(中科大)直接人就過來了,就考試了。也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過來的,反正一跑到學校裏,進來個人,(把我)叫出來就考試。
【解說】1978年1月,爲了籌辦少年班,中科大開始在全國招生。
【採訪】時任“少年班”招生負責人史濟懷:5808當時我的考法是這樣,我出了個題目,我說我講給你聽,我不要你答,初中小孩答不出來,我講給你聽,第一你懂不懂,第二你能不能回講一遍給我聽,這就考驗他比較難的東西能不能接受,而且他能不能很快就理解,化成自己的語言講出來。
【解說】1978年3月,全國科學大會召開,重新喚醒了“科學的春天”。也就是在這一年,寧鉑等88個天才少年被招進中科大,正式組成了中國第一個大學少年班。這羣孩子中,最大的16歲,最小的只有11歲。這一年,全國各大報刊都登載了寧鉑與方毅副總理下圍棋的照片,帶着紅領巾來上大學的小學生謝彥波也成爲宣傳的對象。少年班的孩子們頻頻出現在報刊和新聞紀錄片中,在激勵全國青少年的同時也接受着他們的崇拜。
【演播室2】1978年,經過十年的壓抑,全國上下對知識的需求已經到了飢渴和狂熱的程度。少年班的“神童”們也幾乎成爲全民偶像,我自己當時就特別崇拜寧鉑,希望哪一天能像他一樣。但是30年過後,當年的“神童”如今境況卻大不相同:2003年寧鉑出家,緊接着,大家發現還有很多人的發展也不如人意,一時間,質疑聲此起彼伏,甚至有人認爲少年班根本就是一個失敗,拔苗助長。那麼,當年的那88個孩子是怎樣完成大學學業的呢?
【解說】這座極富藝術氣息的白色小屋曾經是第一屆少年班的教室,孩子們就是在這兒開始了他們非同一般的大學生活。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張方:有時候就下課抓個青蛙回來放人家鉛筆盒裏頭,等到一上課鉛筆盒打開,青蛙就跳出來,那教授就在上面朝我們笑笑,我們班主任倒還說話了,誰幹的!其實他心裏也覺得蠻好笑的,他也沒碰到過這種事,他也是大學老師,從來沒管過這麼小的小孩。
【解說】謝彥波跨入大學校門時,甚至還帶來了他心愛的玩具:一隻鐵環。對於這些尚未成年、第一次離開家的孩子們來說,生活是個難題,爲此,學校專門想了一些辦法,比如讓年齡較大的孩子看着年齡較小的孩子。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王永2506謝彥波就是跟我一個宿舍,我算是大一點,平時生活關注比較方便一點。原來還不是一個宿舍,把他調到我宿舍裏來//讓我照顧他,比如說他冬天鑽我被窩跟我一塊兒睡覺,這個事情也是有的。
【解說】而在課堂上,他們卻是一羣智力超羣的孩子,在高難度的課程中有了自己發揮的餘地。
【採訪】時任“少年班”招生負責人史濟懷: 0250那些小孩真的是很聰明,比較有名的大家都知道,一個叫干政,一個叫寧鉑,一個叫謝彥波。我給他們上過課,像謝彥波這個小孩確實很聰明,他坐那桌子在這裏,就光腦袋在桌子上,人很小,我當時記得他是考100分,高等數學。
【解說】少年班更像是一個獨立的王國,一羣早慧的少年在這裏棋逢對手,遇到了知音。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周逸峯:實際少年班他有一個好處,如果當時我們進少年班,同學裏面很多(年齡)很大的可能比較麻煩,來了以後一看周圍人跟自己差不多,反正無論性格什麼方面都差不多,沒覺得好像有什麼特別的地方,有什麼地方不適應的都沒有。
【解說】不過,這樣無憂無慮的生活只有短短一年。一年後,孩子們都被分往不同專業,開始和大他們許多的本科生一起學習。問題也就隨之出現了。
【採訪】時任中科大“少年班”管委會主任葉國華:實際上我認爲半年的(適應)時間有些同學對他們來講是不夠的,比如有些人他來的時候也就是一個小學五年級的程度,僅僅是數學可能他們在高中部分學了一點,其他的比如像英語、語文、物理這方面知識他們都比較欠缺,因此要想在半年時間裏面把高中階段的課程全部補完,實際上是不可能的,這個就造成他們在後面的課程學習當中遇到了一些困難。
【解說】在專業分配上,寧鉑沒能轉入他喜愛的天文系,而是跟謝彥波一起進入了他並不擅長的理論物理專業,張方選擇了力學系。
【採訪】時任中科大“少年班”管委會主任葉國華我們這邊少年班的跟蹤管理太短,馬上要轉到系裏面去了以後,系裏面的管理跟我們這邊銜接還是有些問題,我們覺得前幾年有些學生出的問題比較多一點可能跟這個有些關係,//那麼從80年代開始,學校裏面就考慮到成立一個專門的機構,調一部分專門的人員來對他們相對長期的培養。
【演播室3】其實我們採訪的78級少年班學生,在回憶最初的大學生活時,都覺得那是一段挺美好的日子。畢竟,孩子們找到了一個適合自己的環境,還有一羣旗鼓相當的夥伴。但是話說回來,第一批少年班帶有很強的試驗色彩,難免要走一些彎路,並且付出代價。再加上那個特殊的年代,外界的宣傳和期望,又使這些孩子過早地揹負了與年齡不符的期望。
【解說】從1982年開始,寧鉑三次報考碩士研究生,三次都因爲各種理由退出考試,甚至連考場的大門都沒有進去過。在寧鉑的同學看來,恐懼失敗可能是對這種行爲的惟一解釋。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周逸峯:進少年班當時來看是一件很榮耀的事,一個人有這種榮譽感以後就是說,如果用的好是一種動力,用不好他就會是一種壓力
【解說】本科畢業後,寧鉑留校任教,並在19歲成爲全國最年輕的大學講師。但這已經是他最後一次創造奇蹟。張方沒有留在學校,由於沒有處理好人際關係,畢業後他被分配到南京一家化工廠工作,和自己的力學專業完全不對口。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張方:少年班是個新生事物嘛,也可以說是個教育實驗,既然是個實驗你就要不斷地跟蹤。你是在特殊環境裏做這個實驗,那你事後應該也搞些特殊的環境,爲他們創造機會。
【解說】由於適應不了廠裏的工作,19歲的張方不顧一切跑回故鄉上海,以至於在長達二十多年的時間裏沒有戶口。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第一屆少年班中並不是每個人都走上了原先設想的科研道路。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張方:你比如我們裏頭還有一個叫蕭成的同學,他甚至連大學文憑都沒拿到。他也是不喜歡文科,哲學什麼他永遠也考不出來,那文憑就拿不到,我們一致認爲這孩子很聰明。你看這樣的人可惜吧。
【解說】很多年後的1998年,寧鉑參加了中央電視臺“實話實說”節目的錄製,探討“神童教育”。
【資料實況】寧鉑:並不是"神童"害了我。這一點的話我作爲過去的經歷,不管是怎麼樣,我作爲我人生經歷中必不可少的一個部分,這點給我的體會很多,使我認識了很多東西。但是我感到很難受的一點就是,有些人呢,在沒有我這種人生體驗的情況下,把我在作爲一個特定的人,在特定環境底下的一些經驗無限制地推廣出去。
【解說】節目錄制中,寧鉑頻繁發言,語速很快,情緒異常激動,周圍的觀衆不時發出笑聲。2003年,已經研究了十年佛學的寧鉑出家爲僧,從此與外界隔絕。而謝彥波,在母校中科大擔任近代物理系副教授,很少拋頭露面。
【採訪】中科大少年班78級學生周逸峯:打個比方,假如說現在是把一幫十四五歲的小孩放在一起學跳水或者是打乒乓球之類的,有可能有些人去拿世界冠軍就很成功,也可能有些被淘汰,當時把一些小孩放在一塊兒來希望這些人成爲科學家,你如果想每個人都成科學家好像不太可能,可能是有些人成功一點,有些人成績大一點,有些人小一點,還有一些人是失敗的,我覺得實際上是很正常的事。
【解說】周逸峯、王永畢業後留校,現在已經成爲博導。如今,在談到78級少年班的成就時,最常被提起的是成爲微軟全球副總裁的張亞勤。然而,圍繞少年班成敗與否的爭論卻始終沒有結束,很多人依舊爲寧鉑、謝彥波和張方的命運惋惜,試圖從培養方法、性格心理等各個方面尋找“神童”隕落的原因。
【採訪】時任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副校長辛厚文:對成功不成功的看法不能夠那麼簡單的,就是說少年班都必須是大師才行,這是絕對不可能有的事情,古今中外不可能,科技大學也不可能做這個事情。從教育工作者的角度講,我們不能說淘汰就淘汰,我們感到很痛心,我們儘量要減少淘汰,而且要看是他個人原因,還是我們教育上有責任,有責任我們要彌補。
【字幕】2008年3月,中國科學技術大學
【解說】30年過去,這已經是中科大少年班招收的第30屆學生。伴隨着對第一屆少年班的爭議,學校更願意採取低調的態度,讓現在的少年班,有一個更單純的環境。
【演播室4】中科大曾經做過統計,到現在爲止,30屆少年班一共招收了1200多個學生,而在這些學生中,80%以上都在畢業的當年考取了國內外的研究生。中學課本里有一篇古文,王安石的《傷仲永》,說的是一個少年天才的隕落。反觀這30年,我們或許也不該過早地讓孩子們揹負太多的期望。所幸的是,如今少年班的目標早已不是培養頂尖的科技人才,而是因材施教,爲一羣有特殊才能的孩子創造一個適合他們的環境。(來源:SMG《深度105》編導:李丹攝像:李會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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