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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個題目時,頗感到有些深重,因為自己也是一個『半人』,一路殘缺地走到現在。
教育部日前在《國家中長期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中,就『高中取消文理分科的必要性和可行性』向社會公開征求意見。此言一出,在全社會引起一片熱議。因為事關高考,所以哪怕一絲一毫的變動都會牽動全社會敏感的神經。
可是聽著這些熱熱鬧鬧的爭吵忽然又覺得有些可笑。因為身在其中者,比如考生和家長,會有真實的顧慮和負擔———在最近某網站涉及26萬人的調查中,認同文理分科的接近40%,因為他們害怕取消文理分科會進一步加重學業負擔。而身在其外者卻往往有著宏大的理想和說辭———一些言辭激烈者甚至憤怒地說,『文理分科是一部絞殺人纔的機器』。兩種人,兩種立場,兩種層面的觀念,它們本來可以各自清靜地偏居一隅,但卻因為這個話題相互角力地絆在了一起,使人忽而現實、忽而理想地飄忽起來。
談及中國教育的沈重,恐怕每一個從千軍萬馬中衝殺過來的人都會有真實的切膚之痛。教育,特別是高等教育,在這個有著十多億人口的國度,本來就是一件極其奢侈的稀缺品。
現實中教育的路徑並不是柏拉圖的理想國———通向美,通向真,通向視野的開闊、人性的解放和人生的自由。它不過是《紅與黑》中給所有的『於連們』提供的一個向上攀爬的工具———攀上它,好官得做,駿馬任騎,從而成功地流動進更高的階層。
在這樣的背景下,考試已經不是衡量自身知識掌握程度或者進入新的教育體系的門檻標准,而是獲取更多教育資源的工具。在資源有限並且分配極度不公平的情況下,要想在這場搶奪資源的『戰爭』中勝出,對一般人而言(當然,有人可以借助身份和特權以保證自己立於不敗之地),自然只有層層加碼以保證自身的競爭力。
從這個無奈但又真實的角度來審視中國的教育,那麼無論是取消文理分科,還是教育行政部門期望已久的減輕學生負擔,甚或是培養『通纔』的熱盼都不可能達到。因為,在應試教育中,知識從來就不是一種價值,而是一種工具,它本身就是科學精神和人文情懷的天敵。
話說到這裡好像走到了一個『死胡同』,連一點轉寰的餘地都沒留下。難怪這場討論雖然熱鬧,但卻像堂·吉訶德戰風車———如果中國的公共教育資源不能極大地豐富和盡其可能地公平分配的話,我們都像在討論一個邈遠而無望的偽命題。
來看一下國外的情況。美國高中為什麼文理不分科?有關教育專家曾一針見血地指出,這是因為美國的普通教育和高等教育已經形成了『有教無類』的教育體系。
美國全國已普及了12年的義務教育,高中畢業生只要有意願,基本上都可以上大學。而且美國的高考(SAT或ACT考試)並不是高中生進入大學或名牌大學唯一的通行證,大學錄取學生時需要考慮的因素有:學生的學業平均成績、SAT或ACT考試成績、社區服務表現、領導纔能、個人的纔藝(如音樂、體育纔能等)、推薦信和自我談上大學的撰文等。同時,美國大學教育與高中教育已經全面接軌。大學教育是普通教育的延續,大學教育雖屬於培養高級人纔的階段,但美國的高等教育仍十分重視學生的基礎教育,總是進一步擴展學生的知識領域,而不是將學生的教育局限在某些特定的學科裡。
『有教無類』,孔子時代我們的教育理想已然成了西方國家的真實現狀。而我們要走到那樣的『理想國』,尚需要國力的極大豐富、人纔觀念的全面更新和教育體系的再建,這是一場巨大的變革,絕非一磚之力和一步之遙,而『取消文理分科』只不過是將來水到渠成時一個醒目的路標。
又看了一下這個意見,纔注意到這是教育部在為中長期教育改革未雨綢繆,大概不大可能在近期有什麼實際的落地。所以就有些擔心這個話題在熱鬧一陣後會很快地冷下來,甚或被公眾遺忘。我們呢還是老樣子,把現實當合理,把扭曲當正常。
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民進中央副主席朱永新一直是『取消文理分科』的積極倡導者,他認為文理分科導致了中國教育科學精神和人文情懷的離間。文理各執一端,雖謂『術業有專攻』,卻常常是文理學科畫地為牢、孤芳自賞,這會最終導致知識體系內在生機的乾涸。
更激烈、更刺激的話語在這次爭論中還冒出了很多:比如『文理分科很大程度上正成為教育功利的畫皮』;再比如,『這種教育體系下百煉成鋼的「人纔」,面臨著知識體系上的千瘡百孔』等等。
還有一種比喻更深地刺痛了我,那就是『文理分科只能培養出半個人來』。而所有被這種教育打上過烙印的人,比如你我,或許將來還有我們的孩子,都是一個個不再完整的『半人』。
那麼在這樣的時代裡,不管每個人的外表多麼光鮮,其實內在都會有一種痛吧,一種無法愈合的『半人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