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師節前的一幕悲劇:一位剛過40的數學教授,自盡於美麗的大學校園。
在追問“爲什麼”的時候,我們是否更應關注知識分子的心理狀態,以及應當給年輕學者怎樣的社會環境與工作環境——
9月8日,記者赴南京這家學校採訪。在理學院大樓對面的一家小店,店主說:“那位教授是在西面那片樹林裏上吊死的。他剛來一年,平時不愛說話。聽說是學生給老師打分,他大概得分不高,面子上過不去吧。”
第二天上午,在16宿舍,一位數學系研究生惋惜地說,該教授平時比較嚴肅,但感覺在專業上很厲害。
在南京市殯儀館的追悼會上,記者見到了死者的遺容,一切是那樣真切,又那樣冰冷。一位數學系的女教師流着淚說:“我們大家都很難過,我們系本來教師就少,現在又招那麼多學生,學校還要創牌子……”死者的妻子和女兒最後一次端詳親人的遺容。死者面容清瘦,頭髮烏黑,頸部圍了一根淡黃色絲帶。
人們心頭一陣悲愴。
“羞於見心理醫生,這樣的觀念非改不可了”———校宣傳部負責人的看法
9月10日,記者先後走訪了學校學生處、校長辦公室、黨委宣傳部。宣傳部一位負責人說:“學生給老師打分低,與此事可能有關係,但不是必然聯繫。他家人說他已不是一次想自殺了,這證明他心理本身就有缺陷。他妻子說,後悔兩件事,一是以前沒有及時陪丈夫去看心理醫生,二是出事當天晚上她睡得太沉。”
這位負責人認爲,學生給老師打分,有不盡科學的地方。比如,某教師同時上兩個班課,一個班學生打分高,另一個班學生打分低,這怎麼解釋呢?打分只能作爲評定教師實績的參考。
說起心理素質,這位負責人感慨良多。他覺得,知識分子的精神世界比別人更豐富,更復雜,也比較容易出現心理方面的問題。“這件事讓我們深刻反思,思想政治工作還有哪些不到位的地方?特別是對於那種性格孤僻的教師,應怎樣與他交流?”但是,他同時指出,思想政治工作絕不能取代心理健康諮詢,“一個人存在心理問題是正常的,看心理醫生也是正常的。因爲怕被別人認爲‘不正常’,而羞於見心理醫生,這樣的觀念非改不可了!”
“現在壓力有點大”———一位大學教授的感慨
上海某著名大學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教授對記者說,現在大學越來越不好呆,壓力很大;學校越好,教師壓力越大。又要教學好,又要搞科研,還要會創收,這怎麼可能呢?要麼累趴下,要麼什麼也幹不好。我和丈夫都是大學教授,互相傾訴一下,心裏會舒服一些。如果心理素質不好,自我封閉,那麼,出現什麼情況都是有可能的。像南京的這個教授,聽說是作爲高層次人才引進的,到了一個新學校,覺得大家都看着他,壓力會更大,加上性格上的一些問題,就可能走上絕路。
這位教授認爲,學校應該爲人才成長創造更寬鬆的環境。一個人不可能什麼都會,他在基礎理論方面有專長,那就讓他去搞基礎理論;他在應用方面是強項,那就讓他去搞應用。有所不爲纔能有所爲,樣樣都要幹,最後樣樣都不行。
“別讓光環遮掩了年輕人才的缺點”———心理學家的見解
上海社會科學院社會心理研究室主任李維說:“眼下,一些大學的崗位競爭日趨激烈,有的大學採取‘專家門診’的方法,對教師進行定崗。教師掛牌上課,來聽他課的學生越多,他留在原崗的可能就越大;反之,他轉崗的可能就越大。這樣一來,教師的壓力很大,這個壓力不僅來自於是否還能有課上,更重要的是源於一種困惑:到底我的學識還有沒有社會價值?特別是一些青年教師,可能會懷疑是否能繼續生存?有這種想法,心裏會很痛苦。因此,我們要認真分析一下,外界的評判和選擇,究竟公正到什麼程度?比方說,一位教師上課生動、活潑,那麼,很多學生就喜歡他上課;而有些比較嚴肅的學者上課,課講得很深,一些學生聽不懂,這部分人就不一定喜歡他上課。對此,我們應該有一個全面的認識。”
李維指出,大學教授自殺令人痛心,一種行爲的背後必然有某種動機。我們把動機分爲兩部分:一是誘因,二是內驅,即在誘因作用下他朝哪個方向發展,是被誘因“俘虜”,還是能夠做到“超脫”。在心理學上,這被稱爲一個人的“勢量”。在某種壓力下,這位教授作出這樣的選擇,說明其“內驅”存在問題。可能他認爲,自己是博導、是名人,又是被請來的,那麼無論如何要在一定的時間和空間裏,顯示出自己的實力。但是,由於一些主客觀原因,這種期待沒有馬上實現,“內驅”就會使他走向極端。
談及年輕人才的引進和培養,李維說,現在,全國上下都強調中青年學術骨幹的扶持和培養。但也應當看到,一些年輕學者在某個方面可能十分突出,在另一些方面則可能存在缺陷,需要修補。在心理學上有一個概念叫“光環效應”,一個人由於在某個方面特別優秀,以致於人們忽略了他的缺點。有些學校引進年輕人才,馬上壓擔子,認爲他一定勝任。殊不知,這個人也許在學術上能夠勝任,心理上卻不一定承受得起。因此,在人才引進的時候,必須考慮這樣兩個問題:第一,做學問必須要有健全的人格作支撐;第二,人無完人,我們既要看到一個人的強項,也要看到他的弱項,並通過多種途徑,促使他全面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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