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方舟有過不止一次的對話。有時是爲了找她的母親尚愛蘭,那時還不知道她有一個能說會寫的小女兒。偶爾得知,再聽見方舟稚嫩的聲音時,就免不了多聊會兒。那時,我對她的作品一無所知,但能感覺這是個聰明開朗的小姑娘,我興致盎然地聽她說她身邊的故事,間或總被我們活潑的笑聲打斷。
我們上次通話的時候,蔣方舟還沒有開學,當時《正在發育》已經出版,並有了一些影響。蔣方舟在談話中就曾透露,擔心《正在發育》會被同學們再次對號入座。因爲書裏的故事,是從同學們那裏聽來的;書裏的人物,也的確能找到同學的影子。所以,我最關心的就是《正在發育》給方舟帶來了什麼,是不是影響到她正常的學習生活。不料電話打到她湖北襄樊的家中,聽到的消息是蔣方舟被請到外地去做採訪了。聯想到前些日子有人對少年出書提出的“傷仲永”一說,更增加了一些憂慮。
終於找到蔣方舟。她仍然是那種平淡的、慢條斯理的語氣,感覺不出任何的興奮。她告訴我說,自己這回去杭州電視臺做節目,最大的收穫就是“比較不服輸了”,因爲同時做節目的還有一個叫劉東洋的少年作家,是自己一個人去的,所以返回襄樊時,她讓母親跟自己分開走。
我只是使真實的生活誇張了一點
記:開學以後,同學們對你的《正在發育》有什麼看法嗎?
蔣:同學們還沒有看到,但是聽說這本書了,有的同學就拽着我的辮子問我的書稿在哪兒。我現在再看這本書寫得都覺得有些大膽,那時對什麼都好奇,就把自己所幻想的寫下來。現在都知道了,也就沒什麼新鮮感。我現在都處於更年期了——
記:現在距你寫書時也不過一年多吧?
蔣:年齡跨度挺大的,我已升到中學。那時可以理解爲口無遮攔,現在就不可以了。
記:書中的內容涉及早戀、同性戀等敏感話題,讓大人們“大驚失色”。現在看這本書,你自己怎麼評價這本書?
蔣:我只是使真實的生活誇張了一點,不是真正的早戀、同性戀,不是他們所想的那麼恐怖,都是很純潔的。就文筆而言,我還是比較滿意的,就是不喜歡硬狠狠的幽默(罵樓上的婆娘,罵樓下的婆娘的那種)。那時我剛上網,比較青春叛逆,追求調侃的、痞子似的幽默。我的第三本書變成了黑色幽默(就是比較柔和、機智的幽默)。
記:素材從哪裏來呢?
蔣:是從同學們的談話中來的。同學們都很信任我,什麼話都願意跟我說,他們都以爲我特別老實,其實我懂得特別多。我的知識面也比較廣,與同齡人相比,我看的書、讀的報紙、看的電視都比他們多。
我的名氣比媽媽大
記:對於外界評論你過於早熟,你自己覺得呢?
蔣:這是正常的。其實大人們沒看到的東西多了,同學們說的話,做的事都是大人想不到的。我承認我是早熟,可能這也是賣點;還是有一點譁衆取寵——我覺得這些詞不是貶義。
記:你自己寫書就是爲了好賣嗎?你覺得自己找到賣點了嗎?
蔣:其實每個作者都希望有讀者羣,希望被人接受,只是有的不願承認。我不可能擁有所有的讀者,《新華字典》和《百科全書》纔會有那麼多讀者。
記:你的創作,是不是受你母親的影響多一些?因爲我看到你在自序裏也寫到,是你的母親“不幸產生了”讓你當作家的念頭。
蔣:我很少看我媽的作品,如果要說受什麼影響,那就是電視和書。我是被媽媽開發的而不是影響的。我的名氣比她要大。平時我和媽媽都不作口舌之爭,都在文章上較量。但我不希望人們把我們一起比較,提起她就想到我,提起我就想到她。
記:如果沒有母親,你會當作家嗎?
蔣:我寫第一部書的時候,是被“騙”。可能是我媽比較早地發現了我的寫作能力——肯定是會被人發現的,只是早晚的問題。
記:《正在發育》出版後,也有人對你的母親提出質疑,認爲她太功利,爲你的出書推波助瀾,且引以爲榮。你認爲自己的出書,和你母親有多大的關係?
蔣:其實也沒有多大關係,我寫東西交給媽媽,也不許她修改,只是逼着她說是非常好,還是一般好。在我們家寫作已經變成了“貿易”,比如說,我不願拉小提琴,就說:“如果不讓我拉小提琴,我就多寫一篇。”
記:這麼說好像是爲你媽寫?
蔣:爲我自己寫。出書有好多好處,誰都不想默默無聞,自從我寫書以後,捱打的次數少了,桌上的油水多了。
文章裏的我纔是真正的自己
記:我聽你母親介紹過你,說你從7歲開始看成人書後就不再看純粹的兒童書。你能談談自己的寫作過程嗎?
蔣:我的第一本書中有三分之一是寫家庭生活,但是後來已經逐漸擺脫家庭的影子。暑假時我每天寫2500字,平時每天睡覺前寫500字,我習慣趴在牀上寫,由我媽媽打到電腦裏去。寫作的時候,腦子是麻木的,寫了前一句後一句不知道怎麼就自然地出來了。
記者:我記得你上次跟我說過你最喜歡三毛和張愛玲,爲什麼?你的文字受她們的影響嗎?
蔣:現在又加了一位男作家,老舍。我覺得他還是滿能幹的,可以同時寫兩種風格的作品。一種是抒情的,一種是搞笑的。三毛是自然幽默的風格,張愛玲是我一直推崇的作家;這次在火車上我又看她的書,覺得她的句子真的很好,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記:你寫了這麼多文字,作文成績是不是特別好?
蔣:還可以,每次都被當作範文,打的分也高。以前是按老師的要求和模式寫,現在也漸漸地把文章中幽默的氣息帶到作文中來。我的語文成績基本上是全班第一,我也很願意學數學,我在數學上花的時間還多一些。我還喜歡體育課。但是跑得很慢,老摔跤。
記:你還會接着寫嗎?
蔣:現在有很多人批評我的小說不像一部文學作品,我想第三本書不會引起這樣的批評,不會像前兩本那樣寫自己在學校裏、家裏的事,而是講插座裏有一個王國,接近於童話。裏面還是由原來的人物當主角。順便提一句,我書中的人物都是真實的,但有可能是一個同學集好幾個同學的特點爲一身。
記:少年作家出了好多書,你喜歡看嗎?
蔣:看的很少。因爲我們這邊還沒有這些書。
記:說說你自己吧,別人怎麼評價你可以不去理論,你自己覺得是什麼樣的人呢?
蔣:我比較自信,是一個多面化的人,記性不好、正在長高。在學校裏、在家裏、在文章裏各有一種樣子,我最喜歡文章裏的樣子。我想文章裏的我纔是真正的自己。
尚愛蘭談起女兒的寫作,最有話說。她說自己的初衷只是希望方舟離文學近一點。方舟從一開始寫作就有兩個“立場”,一是不寫詩,二是不寫童話。女兒的幽默是其他孩子不能比的,而且她的幽默手段極其豐富。成人寫的兒童小說並不真正瞭解孩子真實的生活,方舟是從兒童的視角去寫作的。她的文字尖銳幽默,又不乏兒童的天真童趣。
17歲的韓寒寫出《三重門》之後,12歲的蔣方舟“閃亮登場”,9歲時出版第一本書的張濛濛今年將出版第三部書《童年,只有一次》;8歲的高靖康出版了8萬字的新童話《奇奇編西遊記》,6歲的竇蔻用5個月的時間又寫出7萬字的小說《小竇蔻流浪記》……這些消息在向我們傳達的訊息是,創作時間越來越短,字數越來越多,年齡越來越小。張愛玲說:“出名要趁早啊!”可是,早出名能帶來什麼?出版商的利潤?作者的名利雙收?讀者又能從中收穫什麼?對於這些,我們估且不妄加評論。單就作品而言,無論是幾歲寫作,無論是什麼內容,反映的是一種真實的少年生活,這是大人們無法體會的。我們做不到也不應該以自己的少年時代去衡量他們的今天。如果小方舟們不寫,誰會想到少年如此“老成”呢?當合上《正在發育》,我想,所有的評論都該停止,所有的擔心應該解除。對於一個只是描寫自己身心成長過程的孩子,我們委實不該有過多的譴責,也不必有太多的吹捧。
給他們一個健康寬鬆的環境,且讓他們從容、平淡地長大。
再沒比這更好、更重要的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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