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考研的蟄居歲月(一)
一九九八年之春,東北廣袤的平原上,一列從北向南疾駛的火車。我和寢室的老七龍學一聲不吭地坐着,他坐在過道的右邊,我坐在過道的左邊。對面的小兩口打情罵俏地玩着撲克牌,身邊的老大爺輕闔雙眼,這個世界似乎與他無關。我掏出僅有的兩枚“喜之郎”,把草莓的扔給龍學,(我最討厭吃草莓味的人造食品,總覺得有股洗衣粉氣息。)自己留着荔枝味的。我看着龍學面無表情地撕開鮮豔的包裝紙,一口吞下洋紅色的晶體,然後,繼續發呆地望着前方。我站起身來,抽出一根菸,晃到車廂連接處,吧嗒吧嗒地噴雲吐霧。
正是早春時節,鐵路兩旁種植的那些一閃而過的北方普通樹木,白楊,杞柳,榆,國槐,剛剛顯出些鵝黃的色澤,茫茫原野之上芊芊縱橫的野草已經露出翠綠的身段,莊稼的幼苗還未見影蹤,所以,大地基本上還是呈現出土黃的基調。很象自己浮躁彷徨不安的心。吐完最後一朵煙雲,在淡藍色的煙霧中,我看見遙遙的天邊無聊地懸掛着的琥珀色的夕陽,光彩已經暗淡,昏鴉不時聒噪而過,我知道暮色就要來臨。而列車依舊奔馳。
這幾天來,爲了我報考吉林大學世界經濟專業的研究生,龍學特意陪我從瀋陽一路奔波到長春,因爲他家在這邊,而且同學比較多。但是最後還是落到現在的無功而返,因爲那位導師出國了,況且根本找不到很接洽的人,就算見到對我的考研幫助也不會很大。所以,連日來我倆就一直泡在了酒缸裏。這話一點也不懸。因爲他是朝鮮族,他的朋友們都特別能喝酒。每次酒桌相會我都抱着視死如歸的態度。我就在心裏琢磨着:千萬別給漢族同胞丟臉!別給遼寧老鄉丟臉!別給帥哥們丟臉!有一次,五個哥們坐上一桌,大呼,上菜上酒來!於是,一箱冰川啤酒搬來了,一大盤狗頭擺在我面前了,一兄弟舉箸夾來一狗腦袋頂門的瘦肉,熱情地遞到我嘴邊,我望着無辜的狗頭和它那對深邃空洞的眼窩,差點嘔吐……當晚我們喝了兩箱半啤酒,開始堅強的我,終於醉臥酒場。依稀記得酒後我們還去了浴池洗澡,脫衣服的動作尚還清晰,次日清晨醒來我卻找不到鎖衣服的櫃子和浴池的出口。據說,已經喝醉的我還在拍桌怒吼,張狂叫囂:“幹!乾了這杯!”然後一頭臥倒。
然後,就是然後了。我和龍學逃了課到吉林,就是爲了喝幾頓痛快的酒。曲終人散的列車上,我們都默默地感受着徒勞與落寞的孤寂。俗話說得好,時間跟電一樣,轉眼到了初秋,我世界經濟的教材已經複習得差不多,可是還是有句俗話說得好,地球上的事情不好琢磨,又一件事情發生了。
那天,從不踢球的我踢了一場友誼賽回來,我們哥幾個走在操場邊的路上,迎面遇到外貿班一侃爺,這夥計劈頭一句:“大寧你考吉大世界經濟是吧?”“是啊是啊。怎麼啦?”“我也準備考那個,前天聽說他們改革了,要加考數學四……”“啊!”聞此噩耗不啻於得知我們大使館被炸……“怎麼辦?”這是我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反覆思考權衡的問題。“怎麼辦?”“涼拌!”一句流行口頭禪指引了我前行的方向。於是,我決定始亂終棄。
放棄,意味着改弦易轍。我開始尋求繼任的人選,吉大不是我的福地,那就換我們遼南的風水吧!借來同學的招生簡章,東翻西找,就這樣又一個月就要過去了。我的目標定在了東北財經學院的經濟史上面。至於爲什麼選擇這個莫名其妙的專業,連我都說不清。當時的一個念頭就是別考數學就行。雖然從中考到高考每次我的數學成績都還差強人意(中考差一分滿分,高考128),可我心底下就一個古怪的恐懼:我學不好數學!所以選擇研究生方向時也是遇數學則避。現在想來都後怕,我是頭報考前一天才跟我校教研室老師借來一本有關經濟史的著作,匆匆翻了幾眼,覺得很簡單,於是,第二天,就報了。
報名了,好歹也得準備準備不是?我開始到處尋覓專業課資料和教材。先是辦了一張遼寧圖書館借書卡,鑽裏面開始找有關經濟史的書籍。然後給東財的高中同學打電話,叫他給我寄教材。就這樣忙活着,在11月中旬的時候專業書大體上是有了,書也陸續地看完了。當然還有一本《政治經濟學》四川人民出版社版的到最後也沒買到,我尋思着這種破書誰編都差不多吧,就借了同學的一本人大版的來互相換着看。
閒言少敘,還是那句話,時間跟電一樣,98年的冬雪飄得差不多光了的時候,我考試的結果出來了。考得如我所料,很棒。355分,門門及格。當年東財招收6人,我排名老六,跟我大學寢室的排行同。我心底小心眼尋思着:嘿嘿……還真讓我給蒙上了!考研很容易嘛!不象師兄們誇張得那麼苦啊,我就用了一個來月!經濟史,算什麼東西啊?真不知道研究學問的那幫人是幹什麼用的,這種“雀巢”似的學科有**用?有什麼好鑽研的呢?沾沾自喜之餘,我又沉醉於酒場,開始和寢室兄弟們花天酒地,畢竟,99年已經來了,我們要天各一方了,美好的前程展現在我眼前了。
麪包會有的,房子會有的,老婆會有很多的了……然而,又是那句俗話,地球上的事情不好琢磨。我沒被錄取!活生生給人頂下去了!這種打擊不啻於聞知我們家門口的飛機硬是叫美國佬撞飛了!“這可咋整?”畢業在即的所有美麗構想在一瞬間“強虜灰飛煙滅”了……“這可咋整?”我被錄用的國家公務員資格已經被我辭退了,“這可咋整?”我把天都掀歪了的牛皮白吹了……經過跟家人的密切協商,最終決議立案,再讓我考一年!於是,我搬到了那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小屋子“同澤齋”裏,在那裏,開始了我新一輪的備考生涯,在那裏,建立了我與三兄弟鐵打般的友誼,在那裏,我體驗到了學生時代未曾擁有過的激情!
畢業前夜,老七龍學留下一張紙條,叮囑我好好備考,沒一聲告別,悄悄地踏上了我曾熟悉的那次返鄉的列車。我們哥幾個坐在圓月高懸的校園主樓後的小樹林裏,高歌暢飲,默然而泣,直到天明……天亮了,大夥陸續離開,空曠的校園,我們曾經如此熟悉和親切的地方,就留下我一個人。
夾起書包,揉揉惺忪的雙眼,昨天的歡聲笑語還在,今日的身邊物是人非。我最後一個走出母校,在奔向“同澤齋”的路上,對自己說:“開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