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水路上,阻塞帶來的嗽叭聲與埋怨,飛揚的塵渣與喧囂,無所顧忌地拋在路上。
黃先珍戴眼鏡,著一身料子不好的套裝。她曾在安徽霍邱縣姚李鎮一所村小教了30年書,現在是安徽駐滬新星小學的法人代表兼教師———她在上海開了個專招收外來民工子女的學校。
新星小學在汶水路南邊一條地圖上沒有的小馬路上呆了5年。不久前,因屬『非法辦學』,閘北區內所有民工子弟學校被區教育部門取締。新星小學無奈,把校捨搬到了路另一邊的寶山區。
『說我非法辦學,我至死不服。』黃先珍滿腹委屈,『我是在做公辦學校做不到又不願做的事。』
十幾張招生廣告,一間二室一廳,三位老師———
『新星』小學昇起來
黃先珍的家鄉是霍邱,全國聞名的貧困縣,外出打工者極多。1995年國慶節,黃先珍跟著打工的親戚第一次到上海來玩。有兩件事對她刺激很大。一件是這座大都市的繁華,與家鄉形成強烈反差。另一件是,親戚家隔壁有一所安徽人辦的民工子弟學校,不大的舊屋裡,40多個孩子自帶小方凳,老師是位只讀過幾天高中的老頭。黃先珍詫異極了:『這也叫學校?我來辦,准比它強!』
其時,安徽人在上海辦類似的學校已蔚成風氣,鄉親中流傳一種說法:『辦學比打工、做小生意收入高、地位強。』所以,第二年帶完畢業班,黃先珍下了決心:走,到上海辦學去。
辦學的第一步,得有校址。在一位同鄉幫助下,黃先珍花400元租了一間房,連夜自擬招生廣告,並用排筆寫了大標題,強調自己的教師背景,標出收費標准:每學期260元———比家鄉高出三四倍,比上海公辦學校的普通學雜費低了不少。廣告貼出後,不少家長趕來,要查看黃先珍的身份證、教師資格證,生怕被騙了。幾天下來,報名的學生真不少,黃先珍重又花了500元月租,在農民新村租下一套二室一廳。
這套不到40平方米的二室一廳,就成了新星小學第一批56名學生的校捨。當時,一年級學生有40人。她從老家招來兩名中專、技校畢業生,三人承擔四個年級的語文、數學課。這房子白天是教室,晚上是宿捨。『新星』小學就這樣在上海『昇』起。
學校規模大了,黃先珍的不安卻多了。沒有『名分』,便是沒有根———
『我也不想非法辦學』
一學期下來,新星小學的教學質量得到了民工們的認可,學生增至90多人;到第三個學期,黃老師又在附近租了兩間民房。
以後,每個學期的招生數都大幅上漲,校址也不斷地變。幾經漂泊,最後落腳到一處閑置的汽修廠廠房,每年7萬元租金。到今年上半年,學生已達780多人,平房上又加蓋一層。老師增至17人,大都來自安徽,也有外省的。學校的收費標准提高到320元一學期。
黃先珍自豪的,是她對生源的『梳篦』式吸收,現在,學校周邊民工的適齡孩子中,幾乎沒有不上學堂的。有的民工收入很低,黃先珍就酌情減免甚至分文不收,或允許拖欠;有殘障的孩子,學校也收。不少學生在這裡讀到初二後回老家參加畢業考,還名列前茅。
新星學校越辦越大,黃先珍心底卻一直不踏實———沒有『名分』啊。黃先珍手裡攥著家鄉政府出具的社會力量跟蹤辦學的許可證,拿著1998年3月原國家教委、公安部制訂的《流動兒童少年就學暫行辦法》———辦法特別允許社會組織和個人舉辦專門招收流動兒童少年的學校或簡易學校,並對設立條件酌情放寬。但教育部門的回答是:『酌情放寬也得有起碼標准呀。你們硬件軟件都有問題,我們怎麼敢審批?』於是,備個案,『只要不出安全事故』。黃先珍盤算著:這就算默認了吧?
今年6月,當閘北區教育局對轄區內民工子弟學校發文,指出因『審批不合格』要堅決取締時,黃先珍先是懵了,然後急了,接著哭了。聽證會上,她一遍遍地申訴和哀求:『我也不想非法辦學呀!』可申訴並不能改變區裡的決定。
閘北區教育部門明確要求取締這類學校,除了認為它們均不符合辦學的基本要求外,還有一個背景:隨著上海人口連續多年負增長,城鎮小學生源大大減少,大批小學出現校捨、師資等的富餘。不少公辦學校開始向民工孩子開放,並取消了贊助費、借讀費。
每一所輾轉的『非法學校』的背後,都牽系著一群人的命運———
『孩子不能當文盲』
新星小學被取締後,一部分孩子迅速轉入公辦學校。但是,由於就近入學,公辦學校對民工子女的接納能力有限,而另一些家長承受不起費用:『一會兒校服費,一會兒要春游、參觀,一學期也好幾百元。』還有一個更現實的顧慮:『上海教材跟全國教材不同,孩子考畢業文憑,必須回到戶籍所在地,按全國教材應考。』
很多家長找黃先珍苦苦懇求:『黃老師別放棄,孩子上學還靠你呢。』一些家長出主意,相鄰的寶山區不是還沒有『禁』嗎?
黃先珍提心吊膽,開始了新學期的教學。『不知道寶山區能容納我多久?』搬家後的新星小學的一牆之隔,是原同在閘北區的另一所民工子弟學校———渴望小學,規模比『新星』要小,有300多學生。下午放學時,許多家長騎著自行車、推著三輪車來到門口,等著接孩子。看到記者,他們不約而同地圍過來:『是不是寶山區也要取締民工學校了?』『記者同志,幫我們呼吁呼吁,我們可不能讓孩子成為新文盲啊。』
據黃先珍估計,上學期同時被閘北區取締的20所民工子弟學校,大約有1/3的已經關門,另外的2/3都轉移到了寶山、虹口等其他區,仍在繼續開學。(吳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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