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多少書,在那個年代化爲灰燼。陳寅恪、豐子愷,他們的故事中都有那慘痛的一幕。可是戰火中,書局還在印書,書店還在賣書,舊報廣告上的那些書名——熟悉的和陌生的---從圖書館的膠片機屏幕上滑過時,我彷彿看見當年讀書人飢渴的眼神,和長夜裏如豆的燈光。
經典,無論何時都是經典:雨果的《悲慘世界》、雪萊和拜倫的《小夜曲》、易卜生的《赫達夫人傳》、狄更斯的《雙城記》、托爾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羅曼·羅蘭的《黎明》、屠格涅夫的《情之所鍾》、左拉的《萌芽》、小仲馬的《茶花女》、斯丹達爾的《紅與黑》……
1945年8月,《新華日報》隆重推介法國作家都德的長篇小說《熱戀》(該書的其他譯名有《沙弗》、《薩福》)。此書“寫一都市女性,在幾個不同性格的男性中,施放她的熱情,多次追求,多次幻滅”的故事。
小說《七重天》和《白莎哀史》在《大公報》上也有大幅廣告。《七重天》廣告稱主人公少女“幽嫺貞靜,足爲亂世典範”(該書曾被拍攝爲同名電影《SeventhHeaven》,獲三項奧斯卡獎)。《白莎哀史》“取材於近年在重慶發生的一個戀愛大悲劇……反映抗戰中暴富暴貧之危機”。
抗戰甫一結束,市面上即刻出現了《女漢奸醜史》和《女漢奸臉譜》(書中涉及人物,除汪精衛之妻陳璧君、周佛海之妻楊淑慧、陳公博外室莫國康外,還有張愛玲,令“張迷”們至今切齒)。大批“黨義書”趕運到南京和上海:《總理遺教》、《中國最高領袖蔣介石》、《三民主義論叢》……國民黨的正中書局,在抗戰時期曾出書2000多種,除了政治宣傳書籍,其他品種也不少,從各國曆史、地理、政治經濟制度到《蠟燭工業》、《乳用山羊學》等。大批戰前和戰爭初期的出版物,廣告說明“一律照定價××倍發售”,這個比率,在1945年初約爲70倍,然後在這一年中從100倍、130倍漲到200倍。5月間,當每份《中央日報》售價10元時,女作家趙清閣的劇本《反攻勝利》賣70元(標價0.7元,按100倍銷售)。
紅色書籍、進步書籍、介紹蘇聯的書籍、鼓吹民主憲政的書籍,數量之多,令人驚詫。“魯郭茅,巴老曹”(即魯迅、郭沫若、茅盾、巴金、老舍、曹禺)的名作比比皆是。10月,茅盾的《清明前後》熱銷。這是一個“反腐敗”劇本,以春天發生的“黃金舞弊案”爲題材。該劇上演時,正值毛澤東在重慶談判,當局暫吞苦果。11月,國民黨XX部下達密電,稱《清明前後》“內容多係指責政府,暴露黑暗,……以暗示煽惑人民之變亂”,“此類書刊發行例應禁止,惟出版檢查制度業經廢止,對該劇本出版不易限制;固特電達,倘遇該劇上演及劇本流行市上時,希即密飭部屬暗中設法制止,免流傳播毒爲荷”。
“毒素”卻防不勝防。那時,“生活”、“讀書”、“開明”等左傾書局的廣告隨處可見,包括在國民黨的黨報。“這本書告訴你在28年中蘇聯如何成爲強大的國家!”這是《中央日報》上讀書出版社新書《今日之蘇聯》的廣告語。一年多以後,《中央日報》甚至還刊出了讀書出版社的一則《資本論》廣告,稱馬克思的這一鉅著是“人類思想的光輝結晶”。當然,那是由共產黨精心策劃、《中央日報》懵懵懂懂把關不嚴鑄成的嚴重“政治事故”,蔣介石爲之震怒。這是另一個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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