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業化的哲學和任何學科一樣,需要經過非常嚴格的專業訓練特別是長期的積累和體悟才能把握其基本精神和脈絡,根本不可能通過打快拳的方式製造速成哲學。20世紀哲學的一項根本成就是哲學的學科化或專業化運動。無論是現象學的純粹化追求,還是分析哲學對方法的青睞,都是哲學專業化進程中的表現。
哲學的大衆化在價值觀上不需要質疑,因爲讓更廣大的人羣掌握和享用作爲“時代精神精華”和“文明的活的靈魂”的哲學成果,本是哲學家的天職,就像現今的公衆理解科學一樣。但是,這樣做的過程既應有規範,也是有限度的,因爲一個學科最精微深邃的內容不可能通過大衆化的方式完全展現出來。可事實上,一個運動一旦啓動,就往往超出所願甚至難以控制。哲學的大衆化也大致如此。它在以一種常識化的方式傳達哲學觀念和知識的同時,也用這種方式框定了人們的哲學視線和眼界,束縛了人們的哲學判斷,使人以爲哲學就是大衆化了的這個樣子。
其實,常態的哲學是以概念爲基石、以理論化的方式運行着的思維建構。專業化的哲學和任何學科一樣,需要經過非常嚴格的專業訓練特別是長期的積累和體悟才能把握其基本精神和脈絡,根本不可能通過打快拳的方式製造速成哲學。20世紀哲學的一項根本成就是哲學的學科化或專業化運動。無論是現象學的純粹化追求,還是分析哲學對方法的青睞,都是哲學專業化進程中的表現。因爲只有自身純化,才能爲哲學作純邏輯的奠基,就如同數學中必須通過集合論的形式爲自己奠基從而更加純粹化和嚴格化一樣。
黑格爾作爲古典哲學的最後一位大師,也是晚近哲學非純粹化的最後一座高峯。這與古往今來哲學與臨近學科的關係有關。古代,哲學主要依託物理學,所以其代表形態是自然哲學或者知識總彙;近代,哲學的主要依託學科是心理學,所以其代表形態是意識哲學或知識哲學。知識哲學又自號“科學的科學”,其中許多哲學家因受心理學影響而極力否棄“外在之物”,結果近代哲學主流當然是唯心論,而黑格爾哲學是其集大成。除此之外,黑格爾還沿襲了柏拉圖以來的哲學王(賢人政治)理念而試圖讓哲學作爲“科學的科學”包打天下,致使古典哲學因無法負擔己所不能而自我“終結”。這實際上是精神的自大和自戀情結在哲學上的反映,是一種理性的“宗教”。因此20世紀初哲學的一個重要取向是捨棄黑格爾式無所不包的意識形而上學而專注於哲學純化。著名的現象學懸擱就是要通過排除心理的日常經驗而區分哲學和非哲學對象,從而進行純粹觀念和現象的哲學分析;分析哲學也是要排除外界的冗餘“牽掛”而專注於純語言,進而找到屬於現代哲學獨有的語言分析方法。
有人對哲學的專業化頗爲不解,以爲哲學要重回象牙塔是空談。這是一種極大的誤解,因爲主張哲學的專業化並不是要剝奪大衆學習和享用哲學的權利,二者本來是天然統一的關係,如果沒有公衆,哲學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但是,哲學既然作爲一個學科存在,就必須按照學科自身的規律謀求發展,這是其能夠大衆化的基礎;而哲學通過對大衆的影響和擴散發揮對人類內在精神的潛移默化作用,增加對社會人生的思想辨別力,進而提高社會實踐的自覺性和水平,也是其行事的根本。只是這樣的工作必須有章可循,那種企圖越過所有的環節和過程而使哲學直接以普及態灌注社會的做法,必然閹割作爲活的智慧有機體的哲學。
哲學既然要甄別,就至少要有一個相對過得去的標準或尺度,也即哲學的規範和門檻,否則必然人云亦云,很難把握其水準。這也是知識建制化的一個基礎性工作。誠然,歷數哲學的“門檻”並非易事,但學科化的一些基本要求是誰都繞不過的。追問存在,崇尚反思,是近代以前哲學的特徵,恩格斯用哲學基本問題對此進行了提煉和概括。20世紀的哲學則完成了從問題到方法的轉變,最明顯的是哲學純粹化進程中慢慢形成的現象學和分析運動,在他們看來,沒有方法的精緻和嚴格地道的邏輯訓練,就無法靠近基本問題,更進入不了思維“自己構成自己”道路的境界。這也就指明中國哲學的專業化之路不能指望像通過製造轟動效應來“速成”,而只能通過努力在當代語境下按照哲學的方式對待自己,通過剝離哲學與非哲學的工作使哲學“綻出”,讓哲學自己說話和說自己的話。
哲學在20世紀還被尼采和維特根斯坦當作文化發展的醫生,沒有哲學在理論內部的思維震盪,任何系統的文化創新都將是妄想。但就哲學存在對當下人文生態的依賴性而言,它又是脆弱的,需要救治的。哲學的解放必須通過解放的哲學才能使精神站起來。這也是從大衆哲學走向專業哲學所面臨的雙重啓蒙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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