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所周知,大學問家們的造詣很高,但是口才不一定多好。
著名的顧頡剛教授本來就結巴,上課時漲紅了臉都說不清,後來乾脆一打上課鈴就面對黑板拿起白粉筆抄講義,最終乾脆就只發教材、改卷子、不上課了。再有沈從文先生第一次開講,面對大學生們不知所措,急中生智,回頭用粉筆在黑板上大書“請等幾分鐘”,慌忙走下講臺。……
這些特例,不足爲訓。然而幾十年來,各種各樣的文化大師們講學,恐怕沒有像如今“百家講壇”那樣說評書、侃古事或單口相聲的;也沒有端着架子拉長臉作秀、講些貌似深奧、實則平庸的大道理教訓人的。如今哪有“百家”?光剩一個模子了,實際上風格大同小異;而從前的文化大師們開課講學,那才叫“百家”呢!各有千秋,光彩照人,影響深遠。
真正的文化大師們講學的神采如何吶?我搜集了4位代表人物爲例:徐志摩是講得漂亮的、王國維是講得成功的,章太炎講學是風光獨特的,而周作人卻是最差勁的——
(一)徐志摩講學的神采
趙家璧回憶說:“我在1928年進入大學,讀的是英國文學系,凡是徐志摩開的課,能選的都選了。選讀他課的同學都感到這位詩人絲毫沒有教授的架子;充滿着蓬勃的生氣、活潑的思想、淵博的知識、廣泛的興趣。他踏進課堂,總是把隱藏在他長袍袖底的菸蒂偷偷地吸了最後一口,向門角一丟,就開始給我們談開了。他有說有笑、有表情、有動作;時而用帶浙江音的普通話,時而用流利的英語,真像是一團火,把每個同學的心都照亮了。他的教學法不同一般,他教英國散文、詩、小說都沒有指定的課本,也不是按部就班地教,而是選他自己最欣賞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念給我們聽,一邊講課文,一邊就海闊天空地發揮他自己的思想,我們這批青年就好像跟了他去遨遊天上人間,從而啓發我們闖入文學藝術的廣闊園地。他用他詩人的氣質,企圖啓迪我們性靈(他常用這個詞,意指inspiration)的爆發。他確是一個具有赤子之心的好老師。”
(二)王國維講學的神采
王國維性格淡泊,不喜歡與人交遊,在清華除了講書授課以外,一般不主動跟學生談話。從來都是上完課就走,回到自己的西院住所,鑽進自己的書房研究學術。但是如果有學生登門拜訪或致函,不管是求教或是辯論,從來都是一律接待,不分老幼尊卑,而且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有當時的東南大學的學生特意赴京求教,就住在王先生家裏。在他看來,學術爲天下之公器,不應該有門戶之見,所以不管是不是自己的門下弟子,即使自己治學很忙,他都有問必答。在他執教清華的兩年中不知道有多少清華學子領受了他的恩澤。
(三)章太炎講學的神采
1932年4月北京大學請章太炎以《廣論語駢枝》爲題,連講三次,又到燕大、清華講學。章太炎的這些演講是當時北平學術界的盛舉,有許多專家學者特來聽講。關於演講的情形,親歷其事的錢穆有如下描述:
“太炎上講臺,舊門人在各大學任教者五六人隨侍,駢立臺側。一人在旁作翻譯,一人在後寫黑板。太炎語音微,又皆土音,不能操國語。引經據典,以及人名地名書名,遇疑處,詢之太炎,臺上兩人對語,或詢臺側侍立者。有頃,始譯始寫。而聽者肅然,不出雜聲。此一場面亦所少見。翻譯者似爲錢玄同,寫黑板者爲劉半農。玄同在北方,早已改採今文家言,而對太炎守弟子禮猶謹如此。在當時北平新文化運動盛極風行之際,而此諸大師,猶亦拘守舊禮貌。”
(四)周作人講學的神采
周作人在北京大學講課,聽講的學生極多,大都是慕名而來,校外、校內的聽衆擠滿一屋子。但要說他講課的時候神采,那是談不上的。晚年冰心回憶:“我在燕大末一年,1923年曾上過他的課,他很木訥,不像他的文章那麼灑脫,上課時打開書包,也不看學生,小心地講他的,不像別的老師,和學生至少對看一眼。我的畢業論文《論元代的戲曲》,是請他當導師的。”(《閒話周作人》第3頁,第28頁)
20世紀30年代,作家卜乃夫在北平自修,也慕名到北京大學聽過周作人講課,後來回憶說:
“鈴聲響過不久,教室門開了。我的心絃微微有點顫動,跨進一箇中等身材——個兒不算太矮的人,着一件米灰色布棉襖褲,黑色布鞋、光頭、白眼鏡,全身上下給人一種整潔樸素之感。……他講書正如他寫文章,除正文外還有不少的插語。但他給我的最深印記,卻是躊躇不決。他未開口之前,總要用手抓頭,考慮一下,開口時則有點吞吞吐吐,輔助詞用得很多。正像他寫文章一樣,似乎恐怕一句話說出去,會成爲一顆炸彈。”(《獨行人蹤——無名氏傳》第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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