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21世紀,中國的通識教育獲得越來越多的關注,很多大學開始身體力行的實踐。但是,通識教育面臨着三個具有中國特色的難題:一個是大學教育向職業教育看齊,一個是大學教育被中學教育牽制,另一個是大學教育被公共課和專業課分割——這直接導致通識教育任務重、時間少。
有人把通識教育等同於博雅教育,也有人認爲通識教育與專業教育相對、博雅教育與職業教育相對。不管兩者有無區別,通識教育在中國都要承擔博雅教育的任務,因爲中國大學正在成爲職業學校。上大學與將來的工作直接相關,就業率成爲大學的緊箍咒,教育主管機構據此分配招生名額,學生據此決定是否報考。各個方向的壓力,促使大學的專業教育變成職業教育。
2008年1月,一位上海市政協委員向市政協遞交提案,建議實現職業教育與普通高校學分互認,他認爲:“高校畢業生目前就業困難,很大一個原因是他們在校學習理論多而職業培訓少,與社會所需相脫節。”在專業教育和職業教育沒有區分的情況下,通識教育和博雅教育也無法完全分開。
通識教育在大學的困境,一方面與職業教育的趨勢有關,另一方面又與中學教育有關。在中學就文理分科的學生,到了大學進行通識教育,就像一個人被一分爲二,再要被縫合起來,再高明也會留下痕跡。
中學教育的悖論在於:一方面強調分科,另一方面又嚴禁偏科。中學科目等級森嚴,由於高考、就業等因素,理科被認爲比文科高出一等;分科之後,高考科目被視爲主科、屬於重中之重,非高考科目則是副科、無足輕重;文理科都無需考試的科目,幾乎被看作零。因此,語數外是絕對的第一集團,其次是物理、化學、歷史、地理等,音體美則是可以忽略的。
弔詭的是,這種分科又不允許學生培養自己的愛好,因爲那有偏科之嫌。一名中學生,熟練掌握英語卻對音樂一竅不通,沒有誰會認爲他偏科,對音樂瞭如指掌卻不懂英語,那就是絕對的偏科。偏科這個說法,本身就是建立在分科的等級制上。
學生帶着這種畸形的知識結構進入大學,指望通識教育對此進行修復,談何容易。更何況,通識教育和公共課又在時間上構成衝突。對於大學生來說,通識教育不是專業課,與以後的就業沒有直接關係,是另一種公共課。既有的公共課已經佔用大量課時,通識教育再使用部分課時,扣除大四求職時間,大學期間用來進行專業教育的時間就極爲有限了。
在通識教育的實踐中,最常見的做法是文科學點理工科、理工科學點文科,於是文科學生要讀高等數學、高等物理,理工科學生要讀大學語文。奧運冠軍劉璇,在北京大學新聞學院讀書,卻因爲高等數學險些無法畢業。這種事倍功半的通才教育,是對通識教育的誤解。
通識教育的培養目標不是百事通,而是成熟的社會公民。所以,通識教育的課程不是從各個學科分別抽出一門拼湊在一起就可以,而是要有專門設計。即使有交叉,教學方法也應有所區別,例如通識教育中涉及到法治理念的問題,跟法律系的專業課程就不能等同。
英國教育家紐曼曾經作過一個大膽假設:如果把重要的學科排除在大學課程之外,致使真理的事業蒙受損失,那麼學生所遭受的損失也斷然不會少,因爲學生從大學裏獲得的主要才智收穫,並不主要來自他對所選具體知識分支的學習,而是更多來自生活於洋溢着普遍知識的氛圍之中。這個假設當然不可能變成現實,但是紐曼提醒我們,課程僅僅是大學生獲得知識的來源之一,重要的是大學氛圍,所以,他極力反對非寄宿制大學。
通識教育同樣如此,課程所能提供的非常有限。從這個角度來說,復旦大學的通識教育讓不同專業、不同地域的同學交叉居住,這種嘗試就很有意義,這決不僅僅是宿管制度的變革。
除此之外,通識教育還需要更多的空間,學生不僅在課堂,只要進入大學就能處於一種通識教育的氛圍之中,比如大學圖書館應該專門開設通識教育的分館,集中陳列適合這一階段學生閱讀的圖書,與研究型圖書館區別開來,後者收藏的主要是原始資料和研究型著作。同時,師生之間還應該有比較充分的非課堂交流時間,課堂交流是“言傳”,非課堂交流則是“身教”。
在“中國式難題”無法解決的情況下,需要進一步開拓通識教育的空間和時間,不能寄希望於開設幾門課程就能解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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