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時間
『老師,其實我一直用著北京時間的手表。』16歲的四川女孩簡(jane),不經意間說出自己的秘密。
怎麼可能,差5個小時呢!陶理簡直不敢相信,這個已經在新西蘭留學兩年的中學生,居然一直守護著『北京時間』。
『那不是很不方便嗎?』她問。
34歲的陶理,圓臉、直發、語速極快,當時正在拍攝一部反映新西蘭小留學生生活的紀錄片。她曾是溫州電視臺一檔紀錄片節目的制片人,2000年起到新西蘭留學。
『可是我覺得國內的時間更重要一些,』簡回答得輕描淡寫,『給國內的朋友打電話什麼的,不用換算了……』
陶理的好奇心被喚起了: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孩子。
起先,陶理對簡並不感興趣。在留學生的休息室,簡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裡,悄無聲息地看著手機短信,或者不聲不響吃一碗泡面。她很少參加學校的活動,也很少和當地同學來往。她只把自己設定在一個小圈子裡,上課、下課,和幾個同樣怯生生的中國小留學生做朋友。
這樣一個怯生生的、平凡的女孩子,能拍到什麼呢?陶理當初心裡直犯嘀咕,也許只要5分鍾就拍完了。
『我其實常常一個人去溜冰。』簡說。
於是陶理跟她一起來到海邊。簡套上一雙黑色溜冰鞋。當她歡快地滑出各式各樣的花樣時,鏡頭中的簡,是調皮的、活躍的、奔放的,甚至有點小男生的模樣。
在其後面的拍攝中,簡的故事所爆發出的力量,完全修改了陶理對這個女孩的第一印象。
簡的母親是四川資陽一個頗為著名的民營企業家。成功之後,她有了很自然的選擇,渴望簡能實現自己少年時沒能實現的夢想:留洋!母親希望簡學成歸國幫助自己管理企業。
大任在肩的簡心裡明白,即使再痛苦,咬牙也要走完自己的留學之路。海邊獨自溜冰,唐人街品嘗川菜,和家鄉朋友們在線聯系,這些在旁人看來毫不精彩的留學生活,支橕著簡的寂寞青春。
幾乎每天,按時做完作業後,她便和老朋友在網上見面聊天,甚至繼續在線『參與』他們的生活。
陶理的攝像機記錄下這樣的鏡頭:
『今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嗎?明天?好,明天3點。』手持電話的簡坐在寫字臺上,臉上掛滿了幸福的笑容,『你要想想唱什麼歌給我聽哦。』
『好爽啊!』簡一邊掛掉電話,一邊忍不住嘖嘖嘴,感嘆道。她陶醉在剛纔的快樂中,笑著坐在桌邊發起了呆。
簡告訴陶理,她覺得,人出生在哪裡就是哪裡的,改變、融入到另一種文化中去幾乎毫無可能。她固執地堅守著眼下自己的生活方式。因為,『自己終歸是要回國的,如果在這裡有了很好的朋友,那麼,離開時會有太多傷痛。因此,乾脆放棄』。
簡的留學之路,變成了一條純粹的『學習』之路。為此,她在平常隱藏起自己的真實形象:一個活躍的、充滿領袖意識的『孩子頭』形象。
簡說,想看清真實的她,只有讓她回到自己的家鄉。因此,陶理決定跟隨簡回家過年。
回國之前,簡用學校短假去了趟南島。她打算把南島美麗的風景拍下來寄給遠方的母親作禮物。然而到了海灘,簡卻情不自禁撿起一根樹枝,在沙灘上一筆一劃寫下了一行大字:misschina(思念中國)。
陶理被深深震撼了。
春節前,陶理如約來到簡的故鄉四川資陽。這是一個中等規模的城市,為了迎接春節,城裡掛滿了紅燈籠。
簡開著一輛白色豐田來接陶理。換下校服,簡像換了個人似的。在她的車裡,坐著幾位好友。陶理一眼認出其中幾位,是新西蘭在線的幾個熟悉的『陌生人』。
簡充滿驕傲地介紹自己的朋友。此時,她笑容滿面、悠閑自得。她拒絕說英語,甚至不說普通話。她開車帶陶理四處看,一路上強調:川菜是世界上最好的食物,川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國外生活對簡毫無吸引力。她邊開車邊告訴陶理:『在別人眼裡,我的家鄉可能只是個很土、很平庸的地方,但是對我,它就是最好的。你能理解嗎?對我而言,生活在這裡纔有生氣、有發展、有價值。如果我留在海外,就是等死。』
簡和朋友們去了一個簡陋的小歌廳唱歌。在新西蘭從不唱歌的簡搶先點了一首歌:屠洪剛的《精忠報國》。
在幽暗的歌廳裡,簡的歌聲透過黑暗,如金石擲地有聲。唱到『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的時候,她挺直身體,目光專注,那聲音蕩氣回腸。此刻,一種奇異的、剛烈奔放的情緒,如火焰一樣燃燒著她年輕的面容。
愛家鄉對簡似乎是一種本能。陶理說,作為簡的老師,手持攝像機站在黑暗中一直拍攝她的激情時刻,對比她在新西蘭的低調、甚至怯懦,『受到一種非常大的衝擊』。
陶理說她永遠不能忘記,在新一代的小留學生中,有一只特殊的手表,永恆凝固在北京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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