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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雖已過去,但餘響不絕。
每年的高考作文,都讓人充滿期待。它仿佛為人們打開了一個新奇的窗口,讓人們津津樂道,成為一年一度重要的文化景觀。今年,湖北考生周海洋寫的一篇名為《站在黃花崗陵園的門口》的古體長詩,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被譽為本年度高考語文『最牛滿分作文』。作文共1080字,文首是一段170多字的文言文,介紹了詩歌的寫作背景——2008年作者參觀黃花崗七十二烈士陵園,『百感並至,賦詩一首。』詩歌共51行102句,每句七言;後記約70字,也是文言文寫作。如何看待這首詩歌?這首詩歌背後是怎樣的『高考作文現象』?作文教學應該注重什麼,如何纔能卓有成效?記者就此采訪了一些專家。
該不該給滿分
詩無達詁。對於這首詩,同樣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長江文藝》主編、作家劉益善認為,詩作筆意縱橫,富有想象力,作者文史知識豐富,化用了很多詩句,在考試時用那麼短的時間寫出來,難能可貴,得滿分當之無愧。
中國寫作學會會長、武漢大學文學院教授於可訓認為,作者的纔華應該得到肯定和保護,但不宜提倡;既然作者寫的是古詩,評分標准就應該以古詩的較高標准而不是和眾多白話文作文來比較。
中國寫作學會副秘書長、《寫作》雜志副編審汪曉清也和於可訓持同樣觀點。他認為:詩作總體應該肯定,但不應給滿分。就內容而言,該詩並不深刻,有些用詞明顯不妥,後面還有湊字數之嫌。評卷老師可能更多地考慮到該作文用了古詩這一形式,又出自中學生之手,因而標准有所降低。好的作文不必都是滿分,上海今年的作文就沒有滿分。
汪曉清認為,不能給滿分的主要原因是這篇作文扣題不緊,有套構、宿構的嫌疑。『止於其門,百感並至,賦詩一首』,這本身從一個側面說明詩作不是考場寫的。而且,從情理上講,到了一個向往的地方,『止於其門』,這是不符合邏輯的。唯一的解釋是,這樣寫,是為了讓詩作和作文考題『站在——門口』中的『門口』掛起鉤來。那麼,可以作一個有趣的設想:同樣的內容,假如換一個題目『站在寢室的門口』、『站在泰山的門口』,突然想起黃花崗,然後寫了這樣一首詩;或者乾脆以北京作文『我有一雙隱形的翅膀』為題,它帶我飛向黃花崗,然後寫下這首詩;又或者站在黃花崗門口,想起譚嗣同,寫下《永遠的譚嗣同》(2005年四川滿分古詩作文),又該怎麼打分呢?給滿分吧,套構的嫌疑更明顯;不給吧,按《站在黃花崗陵園的門口》滿分標准,又說不過去。
但記者注意到,《站在黃花崗陵園的門口》的作者在采訪中表現出來的較高學養,是難得的。作者曾經聲明沒有宿構。其實,《站在黃花崗陵園的門口》的作者最欣賞的以『忘記和銘記』為話題的滿分作文《永遠的譚嗣同》,同樣也有宿構和偏題的嫌疑。當然,作文宿構、套構不可避免,只要不是抄襲別人的,也不是什麼錯;但把有明顯宿構嫌疑的作文評為滿分,不利於作文教學的導向。
湖北著名作家鄧一光認為,現在學生都在背題型,准備幾篇作文,臨場往上一套就可以了。比如准備一個自然災難與人類關系的作文,稍微一變就成《站在災難的門口》;還有站在友誼、矛盾、法航摔下去等的門口,沒有哪一個套不進去,那還考什麼呢?實際上最後是在比老師准備的題型了。
復旦大學特聘教授、復旦附中特級語文老師黃玉峰甚至仿照某些老師的做法,為我們歸納了套題的『訣竅』:2006年—2008年的上海高考作文題,都可以寫成關懷弱勢群體——《握住你的手》,我想握住民工的手;《跨過這道坎》,必須跨過與民工差距這道坎;《他們》,他們是一群民工的子弟。受過如此的套題訓練,還有什麼作文題不能應付?
什麼樣的作文容易得高分
一位長期參加高考閱卷的某師范大學教師介紹說:一是文風綺麗的、排比句多的;二是引經據典,引用比較多的;三是形式翻新的,如把作文寫成報告、戲劇、賦、古詩等。前幾年,無論閱卷老師還是學生,特別鍾情文筆華麗的作文。江蘇中學教師王棟生曾經收集了用『屈原向我們走來』開頭的套題作文的典型實例。2006年《人與路》,考生寫道:『屈原向我們走來……他走的是一條什麼樣的路呢?』2007年《懷想天空》,考生寫道:『屈原向我們走來……他仰望著楚國的天空……』2008年江蘇高考作文題《好奇心》,考生又寫:『屈原向我們走來……那是為什麼?我感到好奇……』近來,由於意識到過分靡麗對內容的損害,也由於一窩蜂而產生的審美疲勞,作文的綺麗之風稍有改變。今年上海評出的優秀高考作文較為朴實,以思考和見解見長。
武漢實驗外國語學校小學部語文教師、科研主任熊菲認為:在作文中引經據典,有助於學生積累知識,開闊眼界;但是過分依賴所謂的『名人名言』,是不可取的。一些小學生都積累了不少名人名言,但很多人不知道『名人名言』的出處,其中不乏被明顯誤讀的,有人甚至虛構『名人名言』。這不利於培養學生養成嚴謹學風,也不利於培養學生的想象力。
專家表示,今年一些高考作文形式讓人耳目一新,但也出現了不顧內容,為『新』而『新』的現象,應引起注意。
『失作文者失天下』的現狀應該改變
『失作文者失天下』。中國寫作學會秘書長、《寫作》雜志執行主編邱飛廉認為,作文是高考中分量最重的考題。正因為它如此重要,所以在作文教學中,往往圍繞如何在高考中勝出的目標,形成了若乾行之有效的所謂『高分模式』。一些老師不注重對寫作基本功進行循序漸進的科學訓練,而是千方百計尋找所謂捷徑,精選若乾頗具文采、涵蓋各種文體和話題的高考優秀作文,要求學生死記硬背,再在平時寫作和考試中反復套用、活用,熟能生巧。猜題押題也不在少數。這些對於提高作文分數有益,但對於作文教學是有害的,不利於學生寫作水平的真正提高。
他同時認為:從另一個意義上來說,高考作文更像是一根指揮棒,既是對寫作教學的指引,也是對學生寫作的指引。我們應該充分發揮這根指揮棒對寫作的積極引導作用。
邱飛廉說,其實,高考作文不必把考一篇作文的形式固定化,有時可以適當降低高度,不必只考對一篇文章的謀篇布局,可以把任務分解,更注重考查學生的寫作基礎。如把作文分解為兩篇,兩篇可以一大一小,也可以分量略等,但各有側重;也可把一篇現成的文章抽掉幾段,讓學生來續寫,至於續寫的內容,當然不能限制學生的發揮。據了解,美國作文考試的評分,更看重的是言語形式等基礎東西。比如,文章的中心思想是如何得出來的,是使用例證、推導、反證還是歸納,對這些手法是否運用恰當?文章運用了幾種修辭手法,是否合理?甚至分段是否合理,句子是否有語病等等也在考查之列。這些,對我們應該有所啟發。
高考作文命題思路應該進一步放開
武漢某作文培訓老師認為,高考作文命題思路應該進一步放開。多年來,高考命題存在著一個傾向,即把命題限制在一個觀點上(往往是正態的)。你再有本事,也只能在這個圈圈裡跳。作文變得像證明題,任務是證明給定觀點的正確,有『代聖人立言』的味道,有些作文甚至變成了新八股。今年上海作文題就未能免俗。作文給定的材料是:『鄭板橋的書法,用隸書參以行楷,非隸非楷,非古非今,俗稱「板橋體」。他的作品單個字體看似歪歪斜斜,但總體感覺錯落有致,別有韻味,有人說「這種作品不可無一,不可有二。」』材料的結語明顯限定了學生只能寫『個性即生命』之類。其實,強調個性沒有錯,但芸芸眾生更多還是靠共性立足;這就像通纔和專纔之爭一樣,沒有定論。事實上,對於鄭板橋的書法,也存在非議,袁枚譏之為『亂爬蛇蚓』,康有為說它是『然失則怪,此欲變而不知變者。』若把正反材料一並列出,既開闊學生視野,又啟人心智,何樂而不為?
羅珠彪說,作文命題應倡導獨立思考,強調個性和多元。只要作文題目給學生提供多方面的想象空間,作文豐富多彩就成為可能。羅珠彪舉了一篇美國作文題為例。『背景:很多人為了錢而從事他們不喜歡的工作。有的人認為,理想的工作應該是能帶來創造力,能帶來自我滿足,能感到愉快。任務:你認為一個人應該為感到愉快而工作呢,還是應該為了一個能提供高工資但令人痛恨的職位而工作?自擬題目寫一篇文章。』
鄧一光表示,高考作文題應該有思考、興奮、好奇,學生有答題的興趣、啟動和願望。
武漢外國語學校高中部的一位語文老師也認為,好的作文命題應該激活學生的思維活力,調動學生日常的學力積累,充分挖掘學生的潛力。為了防止套作,可以在題中再加一些限制,比如要與城市的風格合拍、與周圍環境協調等。
專家指出,文題還應該是審美和應用的結合。前些年作文強調詩意、散文化,有些難免顯得矯揉造作。之所以強調應用,是因為應用往往和實際結合緊密,學生有話可說,能寫出真情實感。其實古代有很多感人至深的應用文,如李斯的《諫逐客書》、司馬遷的《報任安書》是書信,晁錯的《論貴粟疏》、賈誼的《論積貯疏》是建議書,諸葛亮的《出師表》是報告、李密的《陳情表》是請示。
於可訓較為鍾情傳統的作文考題,他認為作文題大可不必太花哨,為創新而創新。他強調,作文命題不必繞彎,變成『文字游戲』,讓學生在審讀中戰戰兢兢,而是應該把學生充分解放出來,讓他們充分放松,把主要精力放到『寫什麼』、『怎麼寫』上來,著眼於考查學生真實的寫作基礎能力和水平,讓學生作文從應試層面昇華。
武漢大學教授、經濟學家伍新木更關注的是高考作文的批改。『40秒定生死』或『一篇作文4分鍾』的評卷狀態如何改變?伍新木說,由於時間匆忙,教師閱卷基本上是憑大體印象,不能真正深入文章內容;為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取悅考官,學生往往在形式上下功夫。可以說,落後的高考閱卷體制,嚴重制約了作文教學的發展。每年各地高考的閱卷隊伍,都是臨時召集的,水平往往良莠不齊。為了確保高考閱卷的質量,應該建立一個閱卷的『專家庫』,有一支穩定的專業『裁判隊伍』。(記者夏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