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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讓農村孩子的眼睛亮一點,腰板直一點,腦子活一點
一組數據讓貴州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顧久牽掛至今。
2003年,時任貴州省畢節行署副專員的顧久到下轄的威寧彝族回族苗族自治縣調研了解到,當年該縣總人口超過100萬,處於高三畢業生年齡段的人口有2萬,但當年該縣高考的報名人數只有600多人,考上線的僅僅有53個人。
在少數能夠昇入大學的學生背後,是一個讓人唏噓嘆惋的現實——絕大多數學生成為悄無聲息的落榜者,一些人甚至在初中階段因為厭學而自動輟學。
一句民諺生動描繪了這群西部農村地區不能考上大學的年輕人的生存現狀:『種田不如爹,算賬不如嫂,打工不如哥。』
這樣的現實落差讓顧久一直在『拷問』自己:我們的教育為更多孩子的生存和發展都做了些什麼?!
讓顧久懮心的是,即使近年來當地昇學情況已有重大改觀,『但農村絕大多數孩子不能持續昇學是肯定的。』
畢節只是當前西部農村地區教育現實的一個縮影。在日前閉幕的陶行知教育思想與西部農村教育論壇上,顧久的『拷問』引發了數十位長期關注西部農村教育的國內外與會專家共鳴。
南京曉莊學院陶行知研究所所長徐志輝教授介紹,多次的下鄉調研都有著這樣的感受:上世紀80年代上大學的時候,班上大多數學生都是來自農村,而現在農村孩子入學比例越來越低,而且越是重點院校比例越小。同時,在貧困地區,家長把希望寄托於孩子昇學一途的心情卻更加迫切,『以考分為標准,以昇學為取向』,『這樣培養出來的都是精英,不是精英的沒人關注。』
這樣的教育至少有兩點缺陷:首先,對受教者未來的生存發展能力欠缺思考,對中國經濟社會大背景關切不足;其次,受教者以知識為墊腳石爭取向上流動,容易養成自私冷漠、缺乏合作精神的人格。
『佔人數80%的農村孩子卻在學習著20%的城市孩子的課本。』民盟貴州省委披露的一項調研顯示,國家實行義務教育階段『兩免一補』政策後,以前農村孩子因無錢交學雜費而導致的上學難已不再是問題,然而,學生在初二大量流失的現象依然存在,『關鍵在於,各地發展情況不同,而全國的教學內容高度統一,對於西部貧困農村地區的孩子來說,課堂的內容離他們自己的生活是那麼遙遠,一些孩子的學習興趣逐漸消失。』
無數次深入貧困地區,顧久在教室內看到的場景更是讓他感慨,『孩子索然無味地聽著似乎是另一個世界的課程,那呆滯、麻木無光的眼睛讓人的惻隱與悲憫之心油然而生!』
在顧久看來,一方面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需要大量人纔,另一方面農村裡又有一大批上了初中上不了高中、上了高中上不了大學的年輕人,『如何讓他們的眼睛亮一點,腰板直一點,腦子活一點』,怎麼把他們培養成新農村建設的實用型人纔,是一個沈重的課題,值得教育部門反思、探索。
北京理工大學教授、知名教育學者楊東平就此次論壇撰文表達了同樣的觀點。在他看來,『中國教育之難,主要在農村;而農村教育之難,尤在西部邊遠、貧困的地區,那裡的教育理應得到關注和特殊的對待,並不都是用城市化的方法可以應對解決的。』『難道縣一中就是農村孩子的發展道路嗎?』
論壇上,『尊嚴』二字也成為眾多專家口中的熱門詞匯。
顧久說,當前的教育模式只有一種評價標准,認為只有考試分數高纔是人纔,大批學校成績排後的學生在自卑中不斷否定自我;而事實上,有人天生有語言天賦,有人天生動手能力強,同樣能夠在人生舞臺上大有作為,關鍵是要讓他們找回自信,『讓他們在農村找回自己的位置,找回尊嚴。』
在畢節地區納雍縣一所農村初中學校調研時,顧久欣喜地發現,學校的校長已經開始了這樣的探索:學生進入初一時第一次的年級會上,所有的學生都被問到了同一個問題,『你未來想乾什麼?』『有人回答想當老師,有人想開拖拉機,還有人回答想修電腦……』而隨後,這位校長的實驗隨即展開,在鎮裡請來農技人員、修理人員走上講堂『當先生』。
論壇上,國家督學、中國教育學會副會長朱小蔓教授表示,農村教育改革的確存在兩難,一方面有人會說要教育公平,農村孩子為什麼不能按同樣的標准呢;但同時,課程內容要跟孩子的生活相聯系,孩子纔能學得進去,纔能覺得這個知識有趣,這就需要找到一個銜接,不能用同樣的模式教育農村孩子,即便是同樣的標准和內容,生活資源的銜接方式也要不同,因此農村教育的內容、模式值得探討。
在農村地區調研時,朱小蔓教授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各地都在花重金建縣一中,『甚至投入兩三億元,建標志性工程,』這讓此前曾擔任中央教育科學研究所所長的她心情沈重,『難道縣一中就是農村孩子的發展道路嗎?大量農村孩子該怎麼辦?』
在她看來,必須面對的現實是大量的孩子不能昇大學,很多孩子沒有興趣,不願去學,『學完沒有用,不知道回去乾什麼,他們無法面對現實的生活。』
朱小蔓說,農村教育的目標,既不是通過學校把農村孩子移出來,也不是通過學校把他們永遠拴在土地上。要探討的是這種教育給孩子什麼樣的基礎,這個基礎不僅是知識的基礎,更是情感、態度、價值觀的基礎,要讓他有對生活的信念,有尊嚴,有靠自己誠實的勞動就能生活下去的條件、找到一份工作的條件,哪怕是打工,也可以獲得自己的尊嚴,進而可以找到越走越寬的道路。
能否找到一種新的教育模式,使能昇學的『遠走高飛』,不能昇學的『落地開花』,有生存和發展技能?在顧久心裡一直有這樣一個夢想。
在此次論壇上,顧久和盤托出自己的設計,在畢節建立試驗區,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把家政課等實用技術逐漸引入學校課堂,初中畢業生能掌握8種6項有效技術,高中畢業生能掌握8種6項技術和兩門職業技術,初步實現基礎教育職業化,職業教育基礎化。在美國、日本的普通教育中,家政、縫紉、手藝一類的課程早已蓬勃開展。
他為此呼吁更多的鼓勵和寬容,『這必將是一場需要上下多個部門配合,需要不斷在嘗試中摸索前進的艱苦試驗。』
『今天我們思考農村教育需要有新的思維。』論壇主題報告會上,朱小蔓教授提出,教育應該面對生活,未來中國的發展絕不能忽略農村,絕不能低估教育對農村社會轉型的作用,『農村教育也該有職業教育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