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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姥姥打來電話,為她堅決不肯寫字的7歲外孫約診。
根據她電話裡的描述,早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孩子就應該到學校報到上課了。可就是因為死活不肯寫字,大人們擔心這樣無法適應學校生活,就又讓他『復讀』了一年的學前班。轉眼一年過去了,孩子的問題沒有絲毫進展,姥姥就想到了心理治療。
我又問了問其他的一些情況,了解到這孩子從出生40天開始就和姥姥生活在郊區,直到一個月前纔為了入學回到與爺爺奶奶同住的父母家中,估計這孩子是與姥姥的依戀問題沒有處理好,纔試圖通過各種努力(包括不寫字、不上學)想要回到熟悉的生活環境中去。可是,為什麼他的堅持如此強烈?以至於不是日復一日,而是年復一年?我不禁好奇起來。
等到這個家庭的各個成員悉數到齊,我纔發現自己原來的推測實在太過簡單。
先說這個姥姥吧。
與其說她前來就診的目的是諮詢我怎樣纔能幫助孩子『喜歡上寫字』,還不如說她需要我再一次確認她『這孩子有病』的想法。當然,她的原話說得比較委婉,是一片好心地表達善意,希望孩子的父母提高重視,要清楚他們的兒子不是普通的調皮,而是一個注意力和智力都有不少瑕疵的問題兒童,所以,如果他們只采用一般的教育方法是不行的,得在格外關注的同時加緊治療。
所以,除了這次找心理治療之外,在孩子還不會說話的時候她就帶著孩子前往各大醫院做各種醫學鑒定,盡管沒有任何異常結果也在孩子剛會走路之後就每周安排他進行統覺訓練(一種針對多動癥兒童的行為治療),甚至在前後兩個學前班開學之前都一臉嚴肅地找到老師哭訴這個孩子『有問題』,懇求老師一定要給予格外照顧。
而所有這些莫名其妙的努力在我看來,都不過是悄悄滿足姥姥自己的內心需要,盡管她自己也的確因此把日子過得異常辛苦也異常委屈——可問題的關鍵,卻是當初在爺爺奶奶把孩子交給她撫養的同時,還因此『付給』了她一筆為數不少的『撫養費』。
也就是這樣一筆同樣莫名其妙的費用,割斷了她與孩子之間原本再自然不過的感情聯系,將她對這孩子的撫養和教育變成了一件純粹的商業活動。從此,這孩子所有的成長表現,便莫名其妙地變成了檢驗她工作成就的指標。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孩子是完美無缺的標准產品,隨便哪個小孩子成長中必然會出現的調皮搗蛋,在這裡都成了讓姥姥煩躁不安的巨大焦慮源——所以,只有她讓所有天下人都知道是這個孩子自己『有問題』,最好是從娘胎裡一落地就帶著遺傳的問題,纔可以擇清她這個養育人的教養責任。
可是這孩子的父母又到哪裡去了?那兩個真正應該為這個生命負責的成年人又到哪裡去了?是什麼讓他們在長達六七年的時間裡對所有的一切保持視而不見?
在這個家庭裡,爸爸永遠有『工作太忙』和『身體不好』的借口,來避免所有孩子與他親昵的渴望。而媽媽由於自己長期不工作,一直在婆家保持著神經質般的謹小慎微。使得她沒有更多的能量在伺候丈夫和公婆的同時再花費精力養大一個兒子。甚至說對於這次治療,她的願望也不過是希望我幫她找到一個『讓兒子不添麻煩』的秘笈,保證她不必繼續為了孩子的調皮而不斷看婆婆臉色。
於是,連續這幾個周六的早晨,每當孩子爬上他們的睡床,想要和爸爸媽媽玩一會兒、黏糊一會兒的時候,她就趕緊借『爸爸需要休息』為由,趕著孩子去客廳看動畫頻道,然後再在憤怒的父親發現孩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看電視』的時候,附和著一起批評孩子『不愛學習』。
就是這樣,我們在各種各樣以孩子厭學、逃課、談戀愛為名義前來求助的家庭中,經常會看到類似以上這個家庭的故事——大人們都在抱怨孩子的問題有多麼嚴重,卻缺少一個人帶領他們看見整個家庭的全貌。那些被標簽為『麻煩制造者』的孩子,只是一個背負著全家人各式焦慮的替罪羊。他們不斷地努力,用自己身上的癥狀來維系一個家庭,甚至是一個家族的表面平衡。似乎除了他自己之外,其他的家庭成員之間的關系全部都像童話中的公主王子一樣美好。
還有,順便再說一句,在我眼裡這個孩子其實真的很聰明——這麼多年了,他終於找到了讓爸爸媽媽肯把時間和精力花在他自己身上的好辦法,怎麼能輕易就變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