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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留守兒童,一個脆弱的群體。
前年我國共有2萬名青少年非正常死亡 5800萬農村留守兒童安全問題突出
被火燒、被水燙、溺水、交通意外、被毆打、被拐賣該群體面臨十面埋伏的安全隱患
據央視2010年2月24日報道,2008年中國共有2萬名青少年非正常死亡,其中溺水是頭號『凶手』。今年春節期間,5個花蕾般的生命,凋零在浙江天臺農村一個養殖場的水庫裡。這個意外,令人扼腕嘆息,也引起了人們對農村兒童——尤其是農村留守兒童的關注。
農村留守兒童,在這個名稱的背後,是一個脆弱的群體,一種酸楚的生活狀態。當他們最需要父母擁抱的時候,父母卻為了生活,遠離家鄉,一年到頭只能見上一兩次面。父母的外出,使留守兒童無法得到細致的照料與關懷,面臨著成長風險和安全隱患。事實上,近些年來,由於疏於監護,安全教育缺位等問題嚴重,農村留守兒童的安全事故居高不下。
兒童承載著未來,龐大的農村留守兒童群體同樣如此,他們需要保護。讓他們遠離危險,應該是全社會的責任。
元宵節過後,江西撫州的甘國忠和妻子准備背起行囊,外出務工。讓這對夫妻放心不下的,是只有5歲的女兒小倩。(為保護未成年人隱私,文中『小倩』為化名)
煎熬:女兒燙傷了
半年多前,甘國忠在外打工時,女兒小倩在家裡玩耍時把裝有滾燙熱水的熱水瓶打翻,臀部的皮膚被嚴重燙傷。
『我一定要把女兒治好,否則我會內疚一輩子的。』甘國忠說,他正四處打聽哪家醫院做植皮手術好。
甘國忠的父母年屆古稀,體弱多病,勞碌了一輩子,老邁的精力已不足以照看年幼的孫女,更不能奢望他們能給孫女多好的家庭教育。但甘國忠能有別的選擇嗎?一方面家庭經濟狀況需要改善,另一方面孩子正需要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這是對矛盾,甘國忠想了很久,也找不到完善的解決方案。
每次春節過後,在春暖花開的季節,甘國忠一家人卻要品嘗別離的滋味。孩子拉著父母的衣角,戀戀不捨,甘國忠和妻子只能提起行李,徑自離去。『我們在外面想孩子的時候,只能看看照片,那真是一種肝腸寸斷的感覺。』甘國忠說。
江西吉水一名四年級小學生在一篇作文中這樣寫道:『每年春天開始的時候,我的父親母親都到外面去打工。我真希望把春天留住,這樣我就能一直和他們在一起了。』
兩難:生計與孩子
在農村,很多家庭都面臨甘國忠式的兩難選擇。外出打工的夫妻,只能把未成年的兒女留在老家,交給年邁的父母看管。甘國忠所在的村莊,80%的青壯年都在外務工。春節是村裡一年中唯一熱鬧的時間段,經過近一個月的短暫喧囂,又轉為平靜,除了留守老人、留守兒童,很難看到年輕人的面孔。
甘國忠也不是沒有想過把孩子帶到身邊,『但我們夫妻兩個都要忙工地上的事,哪有時間看管孩子?』甘國忠說。女兒到了上幼兒園的年齡。『當地的幼兒園,我們外來工的子女很難進,而且費用很貴,承受不起。』
甘國忠有個親戚家的孩子,原本在老家上小學,成績不錯,後來隨父母到了廣東東莞,就讀於一所農民工子弟學校。雖然繳納了比老家貴很多倍的學費,成績卻一落千丈。『城裡的公立學校,不會接收我們農民工子女。願意接收的,都是農民工子弟學校,但教學質量沒保證,而且費用比老家貴。』
最後,甘國忠親戚家的孩子還是回到了老家,由外公外婆帶著念書,假期纔和父母生活在一起。
隱患:常處於失管狀態
很多時候,由於缺乏父母的有效監管,農村的留守兒童的安全常常處在失管狀態。
根據中國農業大學人文與發展學院副院長葉敬忠教授的調查和研究,留守兒童的監護類型主要有隔代監護、單親監護、上代監護、同輩監護四種情況,其中以隔代監護和單親監護居多。
無論何種監護,父母都是無法取代的。有的老人只管衣食住行,讓孩子吃飽、穿暖就行,但沒有對孩子進行安全教育和監管的意識。有的老人缺乏文化知識和安全常識,沒有能力對孩子進行安全教育和監管。有的老人年邁體弱,根本就沒有看管孩子的精力。
2008年全國婦聯發布的《全國農村留守兒童狀況研究報告》顯示,有34%的人只是『有時會注意』預防孩子發生意外,還有8%明確表示『顧不過來』。一些農村大齡留守兒童離開了學校,脫離了正規組織的管理,處於無人監管、自行其是的狀態,容易侵害他人或受到侵害。留守兒童溺水、傷亡事故也時有發生。
《全國農村留守兒童狀況研究報告》還稱:『據有關部門反映,被拐賣兒童中,流動兒童居第一位,留守兒童居第二位。』
傷痛:安全事故居高不下
2008年,中國共有2萬名青少年非正常死亡,其中農村留守兒童佔據了很大一部分。近年來,關於農村留守兒童傷亡和被傷害的報道時常見諸報端。
浙江天臺5個兒童溺亡事件後不久,2月23日,廣西南寧市賓陽縣甘棠鎮田陳村發生一起火災,導致4名兒童死亡。其中,最大者7歲,最小者纔4歲。
據報道,著火的稻草屋屬於無人看管的房屋,平時堆砌有乾柴、稻草等易燃物。火災發生時,村民並未發覺有人在內,直到大火被撲滅後清理火場時,纔發現了4具被燒焦的兒童屍體。
4名遇難兒童中,有兩人為農村留守兒童,父母均常年在廣東打工,春節也未回家。孩子由祖輩代為管教,而祖輩時常缺乏精力看管,以致發生事故時也渾然不覺。
在突發事件發生時,留守兒童也成了最容易受傷害的群體。2005年5月的一個深夜,湖南省漣源市荷塘鎮遭遇了一場特大洪災,12名兒童死亡,其中11名是『留守兒童』。
2004年6月,湖北省黃梅縣一名上小學四年級的留守女孩因與奶奶頂嘴斗氣而被脾氣暴躁的奶奶用毛巾勒死,當時女孩的父母正在外地打工。
留守女童:遭受的侵犯很多
聶茂,中南大學教授,他和他的課題組成員曾經到過安徽、湖南等省的許多村莊調查留守兒童的生存狀況。對於留守兒童的安全問題,他用了三個『最』進行描述:『最讓人擔懮、最讓人揪心、最讓人欲說還休』。
聶茂認為,『安全問題一般都是突發性問題,它會不定期地發生,這也增加了防范的難度。這種突發性又是經過長期積累和醞釀的——即隱患已經長久存在,要解決它,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必須長期不懈地抓緊對孩子們的監護。』
在聶茂看來,不同年齡的留守兒童,面臨的主要安全問題是有區別的。青春期的留守兒童生理和心理都在快速發育,他們的性格和生理現象最容易發生變化,困惑很多,也很躁動。這個時期,他們特別需要外來的正確力量加以指導和矯正。缺少指導和矯正的人,心理和生理上很容易出現問題。
青春期以下年齡段的留守兒童,則處於生理和心理迅速發育的准備期。他們對外界大部分事物的認識都是模糊的,與此同時,對外界的危險基本上沒有防范能力。這個時期,他們最需要保護。
年幼無知,又缺乏父母的監護,這些孩子往往不能意識到自身行為的危險性,以至於釀成大禍。輕者,可能承受完全可以避免的病痛煎熬或皮肉之苦;重者,可能導致傷殘——最嚴重的,則是失去生命。『這種情況常常表現為燒傷、燙傷、摔傷、受傷醫治不及時、生病醫治不及時、溺水、觸電、交通意外,等等。』聶茂和他的課題組將調查報道編纂成了一本書:《傷村》。
由於缺少父母和其他群體的足夠監護,留守兒童的弱勢地位完全暴露,成為不少犯罪分子瞄准的對象。聶茂和課題組成員在湖南16個鄉鎮的調查中,有13個鄉鎮的農民向他們反映過這方面的問題,這些問題常常表現為:被威脅、被搶劫、被侮辱、被毆打、被勒索、被拐賣、被欺詐。
此外,留守兒童的安全問題還表現為對突發性災難的應變自救能力差。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通常都需要父母來救助。但父母不在身邊,其他人又代替不了父母的角色。
『這些突發性災難主要表現為洪水、地震、泥石流、火災、重大車禍等。一旦救助不及時,留守兒童一般都是受害最嚴重的。』聶茂認為。
『農民工的來去,仿佛一場洪水,洗劫鄉村的一切。被洗劫後的鄉村到處都是孩子,也只有孩子。某種意義上,孩子仿佛一群被潮水拋到岸上的小魚,讓人感覺到危險、窒息。』
聶茂還發現,在安全問題上,有一個群體更特殊,那就是留守女童。在留守女童中,被猥褻、被虐待、被誘奸等問題表現得比較突出。
就在近日,廣西百色市平果縣四塘鄉安邦村村委會副主任張某被以涉嫌強奸幼女罪批准逮捕。據公安機關偵查,2009年9月至12月,張某以看動畫片、給零花錢等為誘餌,先後多次猥褻、強奸本村中心小學3名學前班小女孩。3名被害人父母均常年在外打工,這一問題未能引起祖父母的重視。直至去年12月31日,一名受害者多次向任課教師反映自己肚子疼,事件纔得以真相大白。
『留守女童除了面臨和其他留守兒童相同的安全問題之外,還有著特殊的困擾與危機。近年來,留守女童遭受性侵害的案件屢有曝光,而家庭、學校及社區往往缺乏對留守女童的有效保護以及性安全防范意識的教育。』
對於農村留守兒童總數的判斷,研究者的看法不大一致,但無論如何,『規模龐大』無疑已經在學者中達成共識。目前官方機構的文件和發言中引用的數字多是2000萬。
《全國農村留守兒童狀況研究報告》則稱,『根據2005年全國1%人口抽樣調查的數據,可以確認0~17周歲留守兒童在全體兒童中所佔比例為21.72%,據此推斷,全國農村留守兒童約5800萬人,其中,14周歲以下的農村留守兒童約4000多萬。』
但這還只是2005年的數據。近些年來,農村留守兒童呈增長趨勢。『在全部農村兒童中,平均每四個農村兒童中就有一個留守兒童。』聶茂如是判斷。
基於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的不平衡,農村留守兒童的分布也具有相應的區域性特征。有專家認為,在四川、江西、安徽、湖南、重慶和河南等勞動力輸出較為集中的省市,留守兒童所佔比例高達20%左右。
心理:六成存在問題
這種狀況讓聶茂和他的伙伴感嘆不已。『農民工的來去,仿佛一場洪水,洗劫鄉村的一切。被洗劫後的鄉村到處都是孩子,也只有孩子。某種意義上,孩子仿佛一群被潮水拋到岸上的小魚,讓人感覺到危險、窒息。』
由於城鄉二元經濟結構難以在短期內消除,我國農村留守兒童的規模有擴大的趨勢。有專家認為,農村留守兒童心理健康的促進和傷害預防控制的研究,有待進一步加強。
人們擔心,家庭教育的不足造成了留守兒童思想道德教育的缺失。由於得不到父母的引導與幫助,留守兒童極易產生價值觀的偏離和性格發展的異常。
由於父母常年離家,性格孤僻、脆弱、渴望親情,容易成為留守兒童最大的心理問題。有學者調查發現,近60%的留守兒童存在心理問題,65%的留守兒童不願意與監護人進行心靈溝通,30%的留守兒童甚至直言『恨自己的父母』。
不久前,海口的婦聯等單位做了一份專題調研,調研顯示:農村留守兒童的生活、學習、心理等多方面的綜合表現,明顯差於其他學生;存在障礙、問題的比例也明顯高於其他學生。
『男人是鄉村的脊梁,女人是鄉村的乳汁。當男人和女人離開,留下了什麼?留下沒有了脊梁和乳汁的農村,留下一個受傷的、虛弱的農村。』聶茂感慨道。
有評論指出,農村兒童的安全問題是一個需要社會綜合協調的問題,需要全社會、家長、學校來共同關注,共織一張安全網絡。
留守兒童重大安全事故案例
2010年2月18日下午,浙江省天臺縣下路王村蔡修明、蔡修通兄弟家的5個兒童在下路王村附近的一個養殖場的水庫裡溺亡。
據廣西公安機關透露,2009年9月至12月,百色市平果縣四塘鄉安邦村村委會副主任張某以看動畫片、給零花錢等為誘餌,先後多次猥褻、強奸本村中心小學3名學前班小女孩。這3位女孩都是留守兒童。
2007年6月,重慶巴南區南彭鎮石崗小學兩個女學生因父母均在外地打工,便借住在班主任老師家中。因兩女學生頭上長了虱子,2007年6月27日20時許,班主任的丈夫喻某便在石崗街口潘某農藥店購買了磷化鋁給兩學生毒殺頭上的虱子,因使用方法不當,造成兩學生磷化物中毒死亡。
解決之道 溫鐵軍:沒有一個萬能的藥方
要解決農村留守兒童的安全問題,首先必須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而解決農村留守兒童問題,絕非一朝一夕之事。著名『三農』問題專家溫鐵軍曾撰文指出:什麼時候『三農』問題基本上緩解了,農村留守兒童問題也就相對緩解了。
溫鐵軍認為,對於農村留守兒童問題,還沒有一個萬能的藥方,但可以分三個層次嘗試去解決。
第一個層次是要盡可能改變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業三要素淨流出的必然趨勢。如果在政府的主導下,能夠讓農村稀缺的資源返回農村,使農村經濟發展,農民收入增加,如果農民在家鄉就能直接參與政府資金投入的新農村建設項目,從中獲得現金收入,那麼,他們就用不著再背井離鄉了。
第二個層次,是采取臨時性、應對性措施,包括政府加大農村留守兒童集中地區的寄宿制學校的建設;社區和學校對留守兒童的監護人進行培訓;各城市允許進城打工的農民工子女就近入學;學校、政府、社會組織都積極加入到關愛留守兒童的行動中,等等。這雖然是治標的辦法,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這一矛盾。
第三個層次,是進一步從體制上解決這個問題,即在努力創造條件的情況下逐步消除城鄉二元體制,包括取消對農民的歧視政策——推進戶籍制度改革、城鄉就業制度改革、教育制度改革、社會保障制度改革等。顯然,這是一個長期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