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雲"客戶端 |
|||
每年開春,仿佛無意中突然發現土中冒出了稚嫩的青草,樹木抽出了小小的綠芽,那時候會有一種多麼純淨的喜悅心情。記得小時候,在屋外的泥地裡埋幾粒黃豆或牽牛花籽,當看到小小的綠芽破土而出時,感覺到的也是這種心情。也許天下生命原是一家,也許我曾經是這麼一棵樹,一棵草,生命萌芽的歡欣越過漫長的進化系列,又在我的心裡復蘇了?
唉,人的心,進化的最高產物,世上最復雜的東西,在這小小的綠芽面前,纔恢復了片刻的純淨。
現在,我們與土地的接觸愈來愈少了。磚、水泥、鋼鐵、塑料和各種新型建築材料把我們包圍了起來。我們把自己關在宿捨或辦公室的四壁之內。走在街上,我們同樣被房屋、商店、建築物和水泥路面包圍著。我們總是活得那樣匆忙,顧不上看看天空和土地。我們總是生活在眼前,忘掉了永恆和無限。我們已經不再懂得土地的痛苦和渴望,不再能欣賞土地的悲壯和美麗。
這熟悉的家,街道,城市,這熙熙攘攘的人群,有時候我會突然感到多麼陌生,多麼不真實。我思念被這一切覆蓋著的永恆的土地,思念一切生命的原始的家鄉。
久住城市,偶爾來到僻靜的山谷湖畔,面對連綿起伏的山和浩渺無際的水,會感到一種解脫和自由。然而我想,倘若在此定居,與世隔絕,心境也許就會變化。盡管看到的還是同樣的山水景物,所感到的卻不是自由,而是限制了。
人及其產品把我和自然隔離開來了,這是一種寂寞。千古如斯的自然把我和歷史隔離開來了,這是又一種寂寞。前者是生命本身的寂寞,後者是野心的寂寞。那種兩相權衡終於承受不了前一種寂寞的人,最後會選擇歸隱。現代人對兩種寂寞都體味甚淺又都急於逃避,旅游業因之興旺。
生命是一個美麗的詞,但它的美被瑣碎的日常生活掩蓋住了。我們活著,可是我們並不是時時對生命有所體驗的。相反,這樣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我們倒是像無生命的機械一樣活著。人們追求幸福,其實,還有什麼時刻比那些對生命的體驗最強烈最鮮明的時刻更幸福呢?當我感覺到自己的肢體和血管裡布滿了新鮮的、活躍的生命之時,我的確認為,此時此刻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
生命平靜地流逝,沒有聲響,沒有浪花,甚至連波紋也看不見,無聲無息。我多麼厭惡這平坦的河床,它吸收了任何感覺。突然,遇到了阻礙,礁岩崛起,狂風大作,拋起萬丈浪。我活著嗎?是的,這時候我纔覺得我活著。
情欲是走向空靈的必由之路。本無情欲,只能空而不靈。
愈是自然的東西,就愈是屬於此的生命的本質,愈能牽動我的至深的情感。例如,女人和孩子。
現代人享受的花樣愈來愈多了。但是,我深信人世間最甜美的享受始終是那些最古老的享受。
我騎著自行車,視線越過馬路上的車輛和行人,停留在傍晚深藍色的天空上。多麼深邃的藍色啊。我的靈魂仿佛不由自主地投入這藍色的宇宙之海,潛向無底的深淵。
橘黃色的路燈,紅綠燈,在深藍色天空的背景下閃著鮮艷的光芒。色彩的魔力,色彩的夢。色彩的力量純粹是魔術和夢幻的力量,它刺激眼睛,使人想入非非,被光的旋律催眠,陷入幻覺之中。
我想起了亞當斯的黑白攝影。那是另一種力量。除去了色彩的迷惑,物質世界直接呈現在眼前——不,毋寧說是展現在你的手下,視覺成了觸覺的替代,你可以觸摸到山嶺的粗糙,流沙的細膩,樹枝的堅硬,草葉的柔軟。透過黑白攝影,你不是看到世界的幻象,而是摸到了質料本身。
旅游業發展到哪裡,就擾亂了哪裡的自然風景。
我尋找一個僻靜的角落。卻發現到處都是廣告喇叭、商業性娛樂設施和湊熱鬧的人群。
我皺著眉頭。你問我想乾什麼?我想把天下發出噪音的金屬器具,從刀鋸斧刨,到機器馬達,統統投進熔爐,然後鑄成一座沈默的雕像。
游覽名勝,我往往記不住地名和典故。我為我的壞記性找到了一條好理由——
我是一個直接面對自然和生命的人。相對於自然,地理不過是細節。相對於生命,歷史不過是細節。 (作者:周國平)
外一篇
箴言
我敢老實對自己說一句話:一個人在自己的房間裡照鏡子是算不得虛榮的。
莎士比亞
財富是位勤快的僕人,又是位刻薄的主婦。你應該學會與財富妥善相處。
培根
最先和最後的勝利是征服自我,只有科學地認識自我,正確地設計自我,嚴格地管理自我,纔能站在歷史的潮頭去開創嶄新的人生。
柏拉圖
人必須為自己的生命負責,不可推諉於運氣、命運、他人或家世。你可以把你所遭遇的問題歸咎於外在因素,但你終究還是要為自己負責。林克賴特
最有希望的成功者,並不是纔乾出眾的人,而是那些最懂得利用每一時機去發掘開拓的人。蘇格拉底(源:廣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