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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春節前,陽陽從新聞裡得知“少兒英語星級考”被叫停時,他的“小昇初”戰役已進入硝煙彌漫的最後階段。陽陽至今記得,媽媽一遍遍地回放這段新聞,爸爸則趕緊打開電腦,瀏覽幾個常上的育兒論壇。論壇上的帖子已經鋪天蓋地,陸續得知消息的家長情緒近乎憤怒:“辛辛苦苦考來的證說沒用就沒用了,那我們憑什麼進好初中?”
“星級考”在上海存在了18年,近年來,培訓對象已由成人轉向少年兒童,且規模不斷擴大。2001年至今,已累計有近50萬名青少年報名參加了該考試。
陽陽也在父母的安排下加入了考證大軍,去年,11歲的他已經考出了“四星”的最高級證書。
“壞消息”接踵而至。隨著“星級考”取消,上海市教委再度嚴令禁止義務教育各類學校使用學科競賽和等級證書作為招生依據,陽陽父母為他鎖定的幾所名校也陸續發出通知,明確今年招生將不收簡歷、不看證書。這讓手握十幾張奧數、英語證書的陽陽的“小昇初”之征,變得前途未卜。
上海取消小學昇學考試15年來,一直采取“公辦學校就近入學,擇校找民辦”的政策。然而,和陽陽的父母一樣,許多家長並不甘心讓孩子就近入學,希望將孩子送進資源更優厚、教育質量更高的民辦名校。
“不能輸在起跑線上”的執念,使提倡了10多年的減負從未真正貫徹,與之形成對照的是,近年來“考證班”越催越熱。中國工程院院士朱高峰曾表示,“起跑線”口號的背後,已形成錯綜復雜的價值鏈和龐大的既得利益集團,而廣大學生和家長則是“自覺自願的受害者”。那麼,“星級考”的取消能否改變這一現狀?
星級考被“滅”,英語考證高燒難退
在人頭攢動的培訓機構退費現場,報名“星級考”的學生家長被建議轉報“劍橋少兒英語班”、“新概念英語班”或“SBS英語班”。理由是:“星級考”取消之後,這幾個證書將成為今後擇校的新依據。
“星級考”叫停之後,陽陽的父母給朗朗國際少兒英語、昂立教育、樂寧教育等好幾家培訓機構打了電話,他們的回復讓這家人稍許寬了心:“‘星級考’最多換個名字,不會被徹底取消。之前拿到的證書肯定是有效的。”
然而,“星級考”的主辦方,即“上海市通用外語水平等級考試辦公室”很快在官網上發出通知,稱將堅決執行被上海市教委撤銷的決定。各大培訓機構也開始陸續退還先前收取的報名費。
在人頭攢動的退費現場,培訓機構建議先前報名“星級考衝刺班”的學生轉去“劍橋少兒英語班”、“新概念英語班”或“SBS英語班”,理由是“‘星級考’取消之後,這幾個證書將成為擇校的新依據”。聽到此話,家長們忙不迭地開始辦理轉班手續。陽陽的父母也趁勢為他報了一個新班——“新概念英語班”。
於是,12歲的陽陽將如此度過他的周六:早晨8點到11點是奧數班,下午1點到3點去少年宮學機器人培訓班,4點到6點在小區附近的新東方學新概念英語。
“沒有辦法停下來。”陽陽的媽媽說,她和兒子一樣沒有周末,奔波於各個培訓點之間,陽陽在教室裡上課時,她就在專設的休息室裡與其他家長聊天。他們叫自己的孩子“小青蛙”,成績特別優秀的則被稱為“牛蛙”。
家長們總是分享身邊“牛蛙”的故事,互相鼓勵:“有個孩子幼兒園時期就在父母的指導下看數學讀物,進小學以後就在好幾個培訓機構補課。平時去培訓班,媽媽就坐在後面一起聽課,回家後媽媽輔導,媽媽不會爸爸再教。小學期間,家長一直陪著孩子學習,比孩子學得還要精。”結果,“這孩子所有的奧數比賽全是一等獎,科普英語比賽也拿了市一等獎。小昇初的時候,全上海的好學校都要他,都是最好的班級。”
這類故事聽得越多,家長們就越焦慮。陽陽的爸爸開始後悔將他送進一所提倡“快樂教育”的小學,他聽說區裡其他小學組織學生集體報名奧數競賽後,便向學校詢問是否也有類似的活動,但老師婉言表示“學校並不鼓勵學生集體考證”。
這讓陽陽的爸爸暴跳如雷:“別的學校孩子都在考證,我們兩手空空,怎麼去競爭?”他趕緊聯系轉校事宜,讓陽陽去參加隔壁小學的插班考。
轉校關頭,陽陽的媽媽阻止了這件事情:“這孩子怕生,萬一不適應轉校後的環境,成績反而會下降的。”
對當時三年級的陽陽而言,那次插班考成了他好日子結束的標志。他尚不知學校裡轉走了好幾個同學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父母成天為了什麼懮心忡忡,直到有一天,媽媽把他叫到面前,說:“陽陽,你要考初中了。媽媽跟你商量,你把圍棋班停掉,換成奧數班好嗎?”
從那一天起,陽陽就開始了漫長的考證歲月。
考證市場潛規則:機構最愛“攪局”
身為圈內人,向應看透了證書和競賽背後的“潛規則”:許多培訓機構主動找上門,希望學校能組織學生參加競賽。背後的算盤是:可以收取報名費、培訓費和參輔費。
在滬上一所民辦初中執教,劉青覺得,這兩年來,學生中的考證熱正“越來越誇張”。招進來的學生幾乎都手握一把證書,有孩子參加過小機靈杯、迎春杯、新知杯、華羅庚金杯賽等十幾個奧數比賽,拿的全是一二三等獎。
據教育部門統計,上海每年有8萬名學生小昇初,只有十分之一的學生能進入民辦初中。要考民辦初中,奧數和“星級考”證書、三好學生、班乾部、樂器特長,至少要有一個。而要進劉青所在的名牌私立中學,最好幾樣都有。
兩年前,陽陽開始考名目繁多的奧數和英語證書時,他發現自己早已被遠遠地甩在了起跑線後面。許多小朋友從幼兒園就開始學奧數、參加“星級考”。他第一次參加培訓機構的奧數分班考,成績排名倒數,甚至沒有及格。
“星級考”更是大大打擊了陽陽的自信心,最高級的“四星”證書,他考了三次:“‘四星’試題裡要考過去式和被動語態,難度相當於初中高年級。”而與此同時,一起考試的考生裡,有不少是一二年級、甚至幼兒園的小朋友。
老師很快發現,這位昔日成績優異、開朗活潑的男孩變得心事重重,他對同學們說:“我覺得很累,壓力很大,媽媽奪去了我的周末。”
當陽陽徜徉在題海中時,另一位家長向英放棄了讓兒子小南繼續“星級考”的打算。
小南考出“二星”證書以後,有機構打電話來詢問她是否讓孩子參加“三星”的“衝刺班”,並曖昧地暗示稱,“衝刺班”的老師有不少就是“星級考”的考官,對考題思路“把握很准”。
向英自己是一所小學的英語教師兼教導主任,她看透了這些證書和競賽的背後的“潛規則”,曾有許多培訓機構找上門,希望向英的學校能組織學生參與一些競賽:“他們靠收取報名費、培訓費和參輔費獲利,也提出可以與學校分成。”
“考證熱”催生了可觀的經濟利益。根據2011年“星級考”的收費標准,教材費約78元,一至三星每項考務費70元,四星級考務費90元,每次報名費收10元,考試合格需再付合格證書工本費10元。以該年6.1萬人次的報名數來算,“星級考”獲利超過上千萬。
但真正的“大頭”是培訓費,培訓機構的費用大多在1500到3000不等,如果報了5000元10次課的“衝刺班”,則會大大提高通過的概率:小南一位英語平平的同學,就是在報了“衝刺班”後拿到“三星”證書的。
小南剛上小學的時候,向英的同事曾勸她讓兒子去學奧數。但向英看了眼奧數的試題,就打消了這個念頭:“這根本就是把初中的知識提前教給小學生。”最後,她根據小南的興趣,讓他學了硬筆書法、乒乓和唱歌。
五年來,小南不僅成績優秀,興趣廣泛,還在學校擔任了大隊長。但向英也會檢討自己教育的失敗之處,那就是讓小南去參加“星級考”。為了考證,孩子被逼著背單詞和句式,這使他對英語興趣全失。
“功利的考證行為往往導致孩子對學習失去興趣,短期內可能會對成績有所提高,但從長遠來看,對孩子的發展是不利的。”向英說,“我還是鼓勵他學自己喜歡的東西,度過一個快樂的童年。”
陽陽的媽媽發現,兒子仍然很喜歡圍棋,自己一個人能下上好幾個小時。有時她會有些後悔,但看到周圍的孩子都在拼命補習,想到“牛蛙”們的故事,她只好咬牙要求孩子堅持:“等考進初中,媽媽再帶你去上圍棋班。”
“補課—考證”,這條路咋看不到盡頭
有位培訓機構的老師這樣預估未來的“考證”形式:“權威的競賽被取消後,建議撒開大網,把所有的證都考一考。過段時間總會有一兩個競賽熱起來的。”
“星級考”被叫停後,幾所民辦名校的招生電話很快被打爆了。華育中學的招生辦老師表示,今年的招生已經開始,家長可以登錄華育中學的網站,填寫意向信息登記表。她一遍又一遍地強調:“今年我們不建議交簡歷,但是信息登記表上有足夠的空間,家長可以斟酌自己要填什麼。”
在陽陽父母常上的育兒論壇上,家長們互相安慰:“我們想進名校,名校也要招好生源,怎麼可能完全不看證書。”
家長們也有自己的依據,去年,市教委就規定各類學校報名時一律拒收學生的奧數等各類競賽獲獎證書,只能面談。但是,學校報名時不收,面談時可以看;規定不能筆試,面談可以照樣談奧數。
但向英心中仍然抱有美好的願望:“‘星級考’的取消說不定會成為一個契機,促使初中更多地關注孩子的綜合素質。”
但事實卻與她的願望相違,教委的“禁賽令”不能阻止各類競賽的橫行。雖然現在政府參與組織、面向全市小學生的學科類“考證”活動,僅剩下寫字等級考試一項。但社會上名目繁多的各類競賽仍然相當紅火。這些競賽無需經過教育部門的審批或備案,而只需要在工商、勞動保障等部門登記注冊即可。
一個“星級考”倒下去,千千萬萬個“星級考”站起來。4月7日要舉行“優賽杯”小學生語文閱讀水平測試賽,2月末就有家長前往各個考點報名。昂立教育的一位老師稱:“權威的競賽被取消後,建議撒開大網,把所有的證都考一考。過段時間總會有一兩個競賽熱起來的。”
這就像一個怪圈,或是一場教委、家長與培訓機構的拉鋸戰。在現有的格局下,無論內心多麼不認同,大批家長還是前赴後繼地自願被“綁架”。浙江大學(微博)黨委副書記鄭強曾針對目前的孩子教育說:“我痛心呀!中國的孩子不是輸在起跑線上,而是搞死在起跑線上!”
而許多低年級學生的家長,尚不清楚什麼是考證,怎樣“小昇初”,就已經稀裡糊涂地加入了補課的大軍。
“一年級剛開學,老師就跟家長說,周末一定要讓孩子去補課,不然課程會跟不上。”家長周平說。她根據老師的推薦,給孫子報了寫作、華數(華羅庚數學)和英語班,一學期加起來只要1800多元。和正規機構動輒數千元一門課相比,費用倒是不高,但補課的地點總是變來變去。先是在虹口區青少年宮,後來又搬去了一所民辦學校,現在則是在閘北區一座極隱蔽的商務樓裡。家長把孩子們送到樓下,會有一個老師帶他們上去,“家長是不允許入內的,他們怕被記者混進去”。
周平說,在這群家長中,有生活極度困難、“吃低保”的家庭,母親沒有工作,付不起正規培訓機構高昂的學費,她把孩子送到大樓口,就守在樓下“捍衛”孩子補課的權利:“誰不讓她兒子補課,她就跟誰吵,說這是剝奪她孩子唯一的希望。”
在孫子喊累的時候,周平仍然逼他去補課,她也說不清為什麼:“但我總不能做得比人家還差。”
盧灣區第一中心小學的語文老師陳芸發現,越來越多的小學生在作文裡流露出對考證、補課的不滿。孩子們寫:“我們沒日沒夜地補課、競賽,這樣的日子會有盡頭嗎?”
讓劉青來評價他班上的學生,他謹慎地表示:“他們很聰明、很好學,競賽熱情也很高。”這群歷經千辛萬苦終入名校的學生,無一不是當年競賽場上的佼佼者。劉青覺得“我被他們影響更多”。本來,剛從大學畢業的他喜歡在課上開玩笑活躍氣氛,但學生對他的笑話反應冷淡。不久後他還被家長投訴了,原因是說和課堂無關內容。
劉青說,相比懵懵懂懂的小學時代,初中生能感受到的未來更加沈重:“他們喜歡學習,也熱衷參加各種競賽,忙著為以後參加重點高中自主招生積累資本。考完初中以後就是高中,高中以後就是大學,這條路沒有盡頭。”
(本文部分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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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類
“滬港杯”寫作小能手現場作文邀請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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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市小學生現場作文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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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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