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雲"客戶端 |
|||
擇校,佔坑,上岸,裸考
看到這幾個名詞,不能瞬間講出准確含義,說明您還沒有真正步入專屬“家長”修煉的漫漫長路。
“實在沒辦法,就准備30萬元上景山!”“你瘋了,這纔是小學,將來上初中、高中怎麼辦?咱們就是中等家庭,不是煤老板!”
這是發生在依依家的一場爭吵。在幼兒園“畢業”前最緊張的那段時間裡,家中一直彌漫著火藥味。
依依所住的小區,片內原本有一所普通小學,普通到依依爸至今連學校名字都記不清。
根據北京市教委規定,義務教育階段招生采取“免試、就近原則”,各小學依據所劃服務片,首先接受片內學生,保證片內每個適齡兒童都能入學。依依上片內小學,本來毫無難度,但一個不容忽視的客觀現狀是:北京的教育資源,就像醫療資源一樣,質量相差頗大。
從幼昇小、小昇初、中考到高考,在家長心目中,教育資源優質程度與難進程度由高到底排序依次為:西城區、東城區、海淀區、朝陽區、石景山區、豐臺區,其中西城、東城、海淀乃是重中之重。
名區名校的意義不言而喻。
2011年高考,超過600分以上考生比例,西城區繼續高居全市各區縣榜首,每3個600分以上考生就有一個來自西城。2012年,西城文理科一本上線率均居全市第一。最牛的北京四中,12人保送北大清華,70名國際班畢業生100%進入美國排名前五十的大學,其中20人被哈佛、耶魯、哥倫比亞等排名前五的美國高校錄取。
至於差校的悲催,清華園教育集團副總經理聞風講過一個發生在他身邊的故事,主角是他同事,一位母親,孩子的小學在農科院附近。
2008年小昇初,大家勸她找人找學校,她覺得孩子這麼優秀,怎麼也不會派到最差那所初中,就參加了電腦派位。等錄取通知發下來,她一下兒就懵了!
這位媽媽痛定思痛,自我勸解:只要孩子爭氣,好好學習,以後憑本事考進好高中,不耽誤上好大學。
她給兒子報了一對一輔導,學費最初100元/小時,後來變成了300元/小時。錢花了多少都不敢算了。聞風只聽說,一到發工資那天,她就得趕快給兒子續學費。
“就這樣到了初三下學期,我的同事明顯白頭發越來越多,經常和我們說兒子快堅持不下去了,班裡天天有走的,望著那些空座位想哭。我看到一位母親這樣無助,心裡難過極了!最後,天道酬勤,兒子考上了海淀區的一所區重點中學。可能很多家長看不上區重點,但這個區重點是怎樣考上的,只有那個孩子和他的媽媽知道!接到通知書那天,我的同事忍不住嚎啕大哭,三年了……無論孩子、家長在精神和物質上都付出了沈重的代價!雖然進了區重點,高一的成績在班裡也不佔優勢,老師說他底子太薄了,同班的大多是報考市重點落下來的孩子。”
這位母親的教訓,可謂“血淋淋”。順著這樣的思路,教育資源爭奪從中考、小昇初的“常規戰”,昇級到“超限戰”,也就不足為奇了。早在2010年,北京幼昇小的戰爭已經十分火爆。九年制義務教育還在幼兒園階段就走了形,真正實現了“從娃娃抓起”!
從有心人搜集的統計數據來看,進入市重點,尤其是中學實驗班的孩子,大多來自“名小”,各“教育強區”的前20%的小學佔據了名牌中學實驗班80%的生源。例如西城近50所小學,排在前十之後的小學,能進入市重點實驗班的學生少之又少。
此外,如果一名小學生的學籍和戶籍,都不在西城、東城、海淀,意味著他小昇初的時候,想要跨區報考好初中,還需來一場難度更高的“擇校大戰”。
在北京,許多家長都有同樣的邏輯:如果孩子進不了一個好區或者好小學,可能就進不了好初中;進不了好初中,就考不上好高中;考不上好高中,就考不上好大學;考不上好大學……這就是家長擠破頭都要讓孩子進名小的原因——不能輸在起跑線上。
“現在競爭那麼激烈,一件事即使只有1%對孩子有用,家長都會搶著去做,更不用說這麼重要的選擇小學。這就像你去醫院看病一樣,你當然可以去社區醫院,但既然有三甲醫院,我會為什麼不努力一下去家好醫院?”依依爸告訴記者,要為女兒的將來負責,路徑只有一個——跨區或跨片擇校。
但在北京想擇校,不是有錢就可以,還要看你手頭有什麼樣的關系。
2012年,有論壇曬出了一份擇校費統計(擇校費也叫捐資助教款、共建費,因為擇校往往需要走共建或者借用共建指標):
海淀:知名點的好多6萬起步,其他不一(中1,中2,中3是1.5萬-6萬不等,北大附小10萬,其他3萬居多)
東城:3萬起步到6萬,即使普通點的也是3萬居多(景山10萬,府學、史家5萬以上,其他3萬)。
西城:1.2萬-3萬比較平均,因此性價比高(育纔4萬。其他3萬,普小從0-2萬不等)。
朝陽:3萬以內。
但在2011年,聞風曝出的北京知名小學擇校費為:“景山25萬、史家13萬、府學15萬、光明9萬、和九8萬、育民10萬、北京實驗二小17萬、黃城根10萬、中古友誼8萬、育翔10萬、奮斗8萬、北大附小18萬、北師大附小16萬、中3小13萬、中2小11萬、中1小11萬、人大附10萬。”
可以看到這兩份統計,有些學校相差一倍以上。據說這中間就有額外的中間人花費,取決於關系親疏、權力大小。
關系,決定提著豬頭能不能摸到廟門。
“我並不想上景山,這個學校在東城不算好,屬於外地生意人、煤老板、明星鍾愛的學校,學生攀比嚴重。但它的好處是有初中和高中,成績好就能直昇,一站式解決讀書問題。最重要的是,我能聯系上的關系,當時只有景山。提前一年,我就找到了景山一位老資歷的教師,他告訴我明年政策還沒有下來,讓我先等等。等到第二年我再找他,又跟我說:‘唉呀,你現在來太晚了!’聽得我坐立不安。好像所有托關系的家長,都會遇到這一幕。”
更讓依依爸揪心的是,這位老師告訴他,早幾年,學校老師確實能弄到指標,但現在已經上收。
景山這條線不能放松,依依爸又花了3000元報名某名小的“坑班”。
這可是在條子生、共建生之外,難得不需要拼爹、只用拼孩子的公平渠道。據說,作為與學校掛鉤的培訓班,一般都是由校領導的親信創辦。由於教育部一直禁止“任何形式的幼昇小考試”,學校會在孩子們平時上課的時候進行數輪考試觀察,留下好學生。因而進這類培訓班、學前班,有點“提前佔坑”的性質,俗稱“坑班”。
在智商和學習上,依依爸非常自信。這位昔日的名牌大學高材生,很早就觀察出女兒極為聰穎。沒想到“坑班”上完,家長們陸續接到入學通知書,紛紛跑到群裡、論壇裡曬歡樂,但依依家始終沒收到喜訊。
依依爸完全不能接受女兒落選的“噩耗”。在他看來,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一定存在其他隱情,比如女兒淘氣,不受老師喜歡;女兒戴眼鏡,小學對“近視率”有要求……總而言之,各種納悶。直到一年後,女兒每次考試都是倒數,依依爸纔慢慢醒悟:女兒真的有可能是成績太差纔落選的。
“根據現代教育的理念,過早教育會導致對孩子的拔苗助長,嚴重影響孩子的健康發展。沒想到其他家長不這麼想。他們會去要求私立幼兒園,教孩子拼音、20以內的加減法,甚至閱讀。有些都是全職媽媽,天天在家督促孩子學習。孩子還這麼小,我想家長們也不是不知道過早教育的不好,但是沒有辦法。不是官二代、富二代,關系不硬,想讓小孩好,只能逼自己的小孩走這麼一條路。等到一考試,‘散養’的依依,和提前進入小學生狀態的孩子相比,差距自然很明顯。”
景山希望渺茫,坑班落選,小區的孩子都收到了通知書,只剩他們一家無著落。那段時間,依依爸陷入了極度焦慮,一個月瘦了10斤。他甚至後悔自己畢業時為何不選擇仕途發展,以至於現在處處被動。
最終,如何挖地三尺找關系,湊高昂的擇校費,如何接近“deadline”纔把孩子弄進另一所“名小”,其間漫長的等待、波折、提心吊膽與峰回路轉,都可以拍一部紀錄片了。
考考考,昇學的法寶
王嘉媽比依依爸行動早,提前兩年備戰“幼昇小”,道路同樣曲折。
“了解學區房晚了,現在很多名小都有自己的土政策,要求落戶必須滿3-5年,孩子的戶口要和父母的戶口在同一個戶口本上,恨不得一點毛病沒有,纔能算學區房。我沒指望孩子一定要上名小,但是真的要上片內那所普通小學嗎?我不甘心。我想上的小學,至少老師要真的像老師。”
王嘉媽帶著孩子四處奔波,把北京城能參加的“裸考”全部考了一回。所謂裸考,即“孩子裸(沒上過該校佔坑班)+父母裸(沒該校門路)”。
能在條子生、共建生、佔坑生之外,再拼出一條生路,可不是那麼簡單。根據教育部公布的《治理義務教育階段擇校亂收費的八條措施》,小學入學非正常跨區域招生比例不能超過10%,有些學校的裸考錄取率僅有5%。
含著熱淚說句真話:能報上名,家長就萬幸了。
“北大附小我們連簡歷都遞不進去,林大附小,遞簡歷的時候也很費勁。門衛死活不讓進去,打招生電話總是佔線。一連打了好幾天,心裡不斷斗爭,別是忽悠人的,還好看到論壇上有家長鼓勁說打通了,於是就堅持不懈地反復撥。有天下午4點鍾,居然打通了,人家聽完就讓帶孩子來見一下。我一聽,媽呀!所有事情一摞,趕緊去吧!”王嘉媽告訴記者。
另一位父親則表示,有些學校打電話根本沒戲,去現場報名考試卻能接收。想參加裸考,就得相信路在腳下,一家一家跑跑看。
讓5歲的孩子在一輪輪面試、筆試中不走神,發揮優異,更是不容易。
有位家長的小孩太調皮,面試時翻看了老師不讓動的筆記本,老師臉色一沈,結果顯而易見。
王嘉的媽媽後悔工作太忙,沒來得及給孩子練習歷年考題。考完翻翻這些試題,大吃一驚:
“一個小姑娘,穿著黃衣裳。你要欺負她,她就射一槍。猜謎底是什麼?”
“有兩杯果汁,寶寶先喝半杯,媽媽又倒滿,寶寶又喝半杯,媽媽又倒滿,最後寶寶都喝完了,請問寶寶共喝了幾杯?”
“一張紙撕一次怎麼變成三張?”
“長頸鹿、苹果、鴨子、獅子的英文是什麼?”
“游泳池裡有7個人,游來了一條鱷魚,池裡還有幾個人?”
……
王嘉的媽媽說:“這些試題成年人也需要想一下,要多天纔的幼兒園孩子纔能答出來?我家孩子考完出來,一看那表情,就知道沒戲了。等到發榜,果然沒我們家什麼事。”
“牛小”考了也白考。好考的小學,家長又不想去。
王嘉媽東面“面”、西面“面”,到處面試,只要有考就去,終於等到了海淀區民族小學的通知書。一想到折騰了這麼久終於能上岸了,再也不用拿著房產證排隊,她心裡就無比激動,真想乾脆就在那兒上學算了。就在這時,從前托的關系終於傳來消息,西城一所小學有戲。“擇校費花了不到10萬元,中關村三小關系人開價35萬呢。其實我對這所小學一點都不了解,但西城是出了名的教育水平高,我最終還是放棄了民小。”
扭曲的共生
有句順口溜:擇校費、擇校費,中間多少家長淚。
無論難還是貴,都擋不住家長義無反顧的腳步。是什麼在其中推波助瀾?
一位觀察人士認為,除了教育資源嚴重失衡、家長望子成龍、特權尋租赤裸裸地侵犯了教育公平外,擇校背後已經形成了一條龐大的產業鏈。部分教育主管部門、學校、校辦民辦教育培訓機構、黑中介、二手房中介等形成利益同盟,造勢分利,不亦樂乎。
僅以收費最低的“幼昇小”佔坑班為例,假設一年開辦10個班,每班30名學生,一名學生收費2000元,就此一項,學校就穩收60萬。
而“坑班費”只是擇校收入的小頭。
2008年曝出的原中關村三小校長王翠娟貪污案,據王翠娟證實,三小的賬外資金超過了1億元,幾乎全部來自“片外”學生入學繳納的贊助費。
據著名教育專家楊東平領銜的21世紀教育研究院的調研報告,北京中小學因“擇校費”每年產生的收入在15億元左右,以最低70%的比例返還,初中階段的學校可掌控的收入在10億元以上。
穿插其中的,則是形形色色的中間人。
某IT巨頭曾經請過一位國內聞名的教育培訓大師去公司講授“育兒經”。被“大師”點了一把火之後,家長們紛紛行動起來,爭搶西城小學。該“大師”多年來提供的分析數據令許多家長感激不盡,但也不斷有人質疑其背後凸顯的利益集團身影。
另有一位家長向記者投訴,某民辦教育培訓機構的老板,一手開班授課,貌似走陽光產業之路,實際上另一手和學校搭上關系,賺取高昂的“牽線搭橋費”。本來報名“裸考”不需要走什麼關系,但這位黑中介欺騙家長,聲稱學校會額外給孩子一個考試機會,需要2萬元報名費。家長多方了解後真相大白,但迫於黑中介與學校的密切關系,為防止其“敗事有餘”,不得不忍怒匯去了這筆子虛烏有的“報名費”。
至於房地產中介,更是從中賺得盆滿缽滿。在記者的調查中,有位父親,孩子剛出生,就為其購買了西三旗的學區房。還有一位母親,7年來,為了兒子上小學,從東六環外的通州,搬到了位於西三環外中關村三小的學區房“新紀元家園”。為了兒子上初中,又從這裡,搬去了緊鄰人大附中西山分校的西山華府。據她回憶,新紀元家園,剛入手的時候,174平方米,花了153萬,平均每平方米8793元,如今已經漲到每平米均價7萬。而西山華府的房子,2009-2010年,僅用了一年時間,就從1.8萬漲到了3萬。
但對家長而言,購買學區房也不是毫無風險。
學區劃片采用的是彈性機制,這意味著,今年是學區房,明年則未必。另有傳言稱,為打擊房地產炒作,有關部門正醞釀學校有權拒絕一所住房十年內有兩個孩子在同一學校上學。換而言之,不想走Hard模式的家長,面臨的是一個比哈姆萊特還艱難的選擇:或者買到金元寶,或者是套你沒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