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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凶手就可以了嗎?“不夠。”偵探加賀簡潔有力地吐出一句,“不明不白地結案,誰都無法得到救贖,必須想辦法查出真相。”
懸疑推理小說一直有著穩定的讀者群,特別是2008年以來,日系推理受到80後90後讀者的追捧,像東野圭吾在中國成為備受各大出版商哄搶的暢銷書作家。東野圭吾受歡迎不在於詭計有多麼奇妙,不在於對社會問題的揭露多麼深刻,而是寫出了日常生活的“惡意”,寫出了人性的救贖。東野圭吾筆下最受歡迎的偵探加賀恭一郎系列從《紅手指》開始,漸漸走向關注家庭間復雜的人際關系,犯罪者與被害者延伸出的情感網絡。身為社會派警探,加賀決不會像重視智性挑戰的名偵探那樣一聽說有人被殺就雀躍不已,他面對的案件看似普通,推理過程就像片警查戶口,面對生命的消逝常有痛感。加賀非常注重案件為什麼會發生,他的破案不單是抓住凶手,還包括心理疏導,並且很小心盡量不讓案件波及到周圍人今後的生活或留下陰影。
國內原創的懸疑推理小說長期以來“被外國的作家甩出好幾條街”。但自去年開始,本土推理懸疑小說似乎有大熱的跡象。讀者如火如荼討論凶宅、法醫、催眠等話題。高銘、周浩暉的催眠師,角度獨特,借新奇的故事探討了隱秘的潛意識和犯罪心理學。
一本推理小說能讓人一讀再讀,有一個起碼的條件:除了情節曲折刺激,合上書,還有沒有值得回味的呢?
蒙混過關還是積極贖罪
偵探推理小說最忌諱透底,不過東野圭吾的有些小說是不怕透底的,因為重點要講的不是詭計而是人心。在東野圭吾著名的“加賀探案”系列中,有兩本書敏銳地描述了未成年人犯罪問題,讓人讀了之後不是消遣的放松感,而是悲傷糾結得想大哭一場。這就是《紅手指》和《麒麟之翼》。
《紅手指》在第三十頁就已經把凶案交代了一個底掉,一個普通的傍晚,五十出頭的昭夫下班回家,等待他的卻是後院一具七歲小女孩的屍體。釀成大禍的正是十五歲的兒子直巳。昭夫追問兒子怎麼回事,兒子只顧著玩暴力游戲,對父親的問題毫無反應,逼急了只是煩躁地回答:“我又不是故意的!”“煩死了,我不知道!”昭夫要求兒子去自首,直巳跳起來:“開什麼玩笑!我纔不去那種地方呢!”還抓起電視遙控器向父親扔去。被母親抱著,直巳依然喊叫:“我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做的事父母有責任,我什麼都不知道!”
昭夫和妻子八重子推測直巳把小女孩騙到家裡想猥瑣,遭到反抗,直巳驚慌中掐死了小女孩。兒子說自己是未成年人,完全沒有一點反省和後悔,做父母的怎麼辦?父親昭夫第一反應是打電話報警,他認為兒子是未成年人,只要自首,會得到悔過的機會,名字也不會曝光。但是母親八重子堅決反對,認為自首也不會得到公眾的原諒,雖然報紙可能不會登出名字,但是罪名會一輩子跟著兒子,自己一家人也不可能再過正常的生活。甚至拿出剪刀對准自己的脖子,威脅說只要丈夫報警馬上自殺!在妻子的逼迫下,昭夫也猶豫了。夫妻倆思前想後,自己出面頂罪可能很難騙過警察,乾脆丟棄屍體、銷毀罪證!接下來就是兩個可憐的父母千方百計使出種種拙劣的方法想蒙騙警察。當一切都被識破後,昭夫為了保住兒子,殘忍地把殺人的罪名推給老年癡呆的老母親!
父母費盡心思幫未成年的兒子脫罪,兒子絲毫沒有感激之心,在審訊室依然只有膽怯和怨恨:“我不知道!”“都是父母把事情搞砸了……都是父母不好!”
“這是多麼淺薄而愚蠢的犯罪!”作者借偵探之口發出這樣的喟嘆。
作為推理小說,故事當然有其傳奇之處,但是作者東野圭吾不是沈迷於罪犯與偵探的較量,而是寫出了現實的悲涼,讓讀者反思為什麼會有這樣“淺薄和愚蠢的犯罪”。書中有很大篇幅反映了那個冷血的未成年人是怎麼造就的。昭夫是個普通上班族,父母先後患上老年癡呆,婆媳關系緊張,讓他心力交悴;八重子對兒子直巳非常寵愛,只要兒子高興,整天玩暴力游戲和看色情雜志也不聞不問。昭夫對兒子的教育是甩手掌櫃,以為只要把錢拿回來就行了,一度還有外遇忽視了兒子青春期的變化。直巳被同學欺負、冷遇,昭夫也沒當回事。直到問題嚴重,想教育兒子,反而被兒子打一頓。
可憐天下父母心,該管的時候不管,不該管的時候亂管。同樣的問題也出現在《麒麟之翼》中。青柳武明是位成功人士,兒子也非常優秀。但是親子關系冷漠,缺乏交流,彼此隔閡。父親不知道青春期的兒子在乾什麼,想什麼。兒子也完全不了解父親。但是青柳和一味袒護兒子的昭夫不同,當青柳發現了未成年的兒子曾參與了一起意外傷人事件,導致一個初中生成了植物人後,他想盡辦法贖罪,也試圖勸說那幾位未成年人去自首,並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他臨死之前仰望著展翅欲飛的麒麟像,暗示兒子自首贖罪, “願我微不足道的生命,能為你展現孤獨背後的堅強,能為你換來一雙勇敢飛向明天的翅膀。”
“不想傷害孩子!”《紅手指》和《麒麟之翼》中的父母都是抱著這樣的心願,但是做法截然不同,一個是試圖掩蓋錯誤,蒙混過關;另一個是積極贖罪,哪怕得不到受害者家屬的原諒,也要認錯。結果,一味袒護的父母只能得到孩子的怨恨,用生命贖罪的父親喚醒了兒子的良知,開始新生之路。
名家薦
比凶手更大的懸念
止庵
日本早期的推理小說都是學西方推理小說,塑造一個個日本的牛逼型偵探。但是從松本清張開始不這麼寫了,拼的不是智力,而是勤奮、耐力、執著。這個路數到了島田莊司,偵探也是出差為主。東野圭吾塑造的加賀也是這種苦逼型的偵探,而不是牛逼型的偵探。加賀其實是把日本的偵探特色發揮到了極致,勤勤懇懇,特認真,很敬業。
加賀有一套加賀式的破案法,一個特別笨的破案法,就是我不會遺漏任何線索。《麒麟之翼》裡最能看到加賀是怎麼破案的,可疑、不可疑的他都要查,不厭其煩、事無巨細。
偵探小說產生於資本主義上昇時期,偵探小說傳達了一個理念,就是這個世界是能夠被理性所認知的,雖然凶手越來越高明,但是偵探永遠比他更高明。偵探小說裡有兩個最重要的東西,一是實證,就是搜集各種線索,二是通過邏輯來分析線索。所以偵探小說代表西方主流的一種思想:我們能夠通過實證的方法、邏輯思維把世界認清,最後代表“善”的警察或者偵探,能夠戰勝代表“惡”的凶手——這是偵探小說的一貫性,也是偵探小說被大家所喜歡的重要原因。為什麼好多政客喜歡看偵探小說?因為偵探小說讓人覺得,這個世界雖然這麼險惡,但是最後都好解決,有一個正義的力量,有一個理性的力量,能夠戰勝邪惡的力量,戰勝混亂的現象。
加賀探案集並沒有超出這一點,最後所有案子都破了,所有凶手都抓住了。偵探小說裡面也有一些變格,凶手沒有抓到,這種書都是文學性很高的,是借偵探小說的形式寫純文學作品。
偵探加賀背後的那個人是作者東野圭吾,我們如果讀過《白夜行》就知道,東野圭吾對“惡”體會特別深。我可以冒昧地說,假如東野圭吾不寫推理小說,少寫幾部,真有可能是很好的純文學作家。偵探小說必須得有一個懸念,沒有懸念的根本不是偵探小說,但是在加賀系列有兩本書——《惡意》和《紅手指》,上來就告訴你凶手是誰,《紅手指》一開始就知道凶手是誰,《惡意》大概到第二章節就知道凶手是誰,但最後還是保留了超越這個之上的懸念。《紅手指》講一個學生把一個小女孩引到家來,掐死了小女孩,然後他父母包庇這個孩子,就這麼一個故事。小說裡有一句話說得特好,“這是多麼淺薄而愚蠢的犯罪啊”。
《紅手指》裡,凶手的父親還是有一個底線,他知道只要過了這個底線就變得萬劫不復了,善,它殘存於惡的底線之下。而《惡意》裡的凶手沒有底線的,不但要奪走無辜者的生命,還要毀壞受害者的名譽、地位,惡是萬丈深淵。一本《惡意》,一本《紅手指》,對惡的理解比我們很多純文學作品都更深刻。這兩本書我特別向大家推薦。東野圭吾的絕活,第一個是塑造了沒有什麼特長的加賀,把勤勤懇懇這一點寫到極致。第二,雖然一開始就知道凶手是誰,怎麼犯罪都知道了,但是這個故事沒完,後面有一個大得多的懸念,而且還涉及到人性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