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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在家上學:多元育人還是簡單逃離?
昨日下午,東莞南城,童童(化名)和剛認識的小伙伴趴在地上寫字、畫畫,他們都選擇了在家上學。南方日報記者蘇仕日攝
早上1小時國學、1小時數學、20分鍾英語;下午“隨性而為”,有時到公園邊玩邊寫生,有時在小區游泳或者攀岩……這是6歲的彤彤(化名)每天的“課程表”。每天小區裡的學校響起上課鈴時,她也打開課本。不同的是,彤彤的課本是《論語》之類,課桌是飯桌,老師是她的媽媽。
據粗略統計,像彤彤這樣“在家上學”的孩子在國內目前大約有2000人。相比同齡人,這個群體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據有關教育研究報告,熱衷、觀望、積極探討這種新教育方式的“旁觀者”越來越多。
記者調查發現,“在家上學”不僅存在於法律的灰色地帶,而且不管是踐行者還是旁觀者,都有著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擔心。他們既對傳統學校教育不滿意,又不敢貿然走上這條叛離的路。
在家的孩子
大部分給孩子選擇“在家上學”的家長主要是對“分數至上”、課業負擔過重等長期存在的問題厭惡,也有一小部分是希望“因材施教”
彤彤還有一個姐姐,在廣州市某公辦小學念三年級。
“有時和她說一些學校裡的事情,聊聊天,我會很驚訝學校教育的呆板。”這位兩個女兒的母親說,正是在大女兒身上感受到傳統學校的束縛、僵硬,所以到了彤彤讀書時,夫妻倆決定開闢一塊試驗田——讓小女兒在家上學。
每天學校打鈴上課,彤彤也會打開課本。早上語文、數學、英語,一共兩個半小時,連上中間休息,從早上8時上到11時。語文主要是國學,英語用的是國外的繪本教材,其他時間都在玩。“下午有時練字,有時到外面寫生,或者去跑跑、跳跳,做一些戶外活動。”
幾個月下來,彤彤母親還很難判斷這個試驗是否算得上成功,“但起碼她接觸外界的機會更多,性格也更開朗,更容易接受新鮮事物,包括新的知識。”
“小學階段學多少知識可能還是其次,反而人格塑造是關鍵,但學校未必能做到。”彤彤母親說,這一點也是她期望自己這塊試驗田能結出的最大的果。
相比起彤彤父母的“灑脫”,肖傑(化名)父親的決定就艱難得多。
肖傑今年9歲。當他三年前像普通孩子那樣入讀小學一年級時,作業越來越多,晚上常常做到11時,第二天6時許就得起床,情緒越來越低落。
“上學後的兒子好像沒有思考空間,連玩游戲都提不起興趣,每天被作業壓得停不下來。”肖傑父親說,“那麼小的孩子看著都心疼。”
肖傑父親初中畢業後很長時間都在工廠打工,後來自學了廣告業務,如今是佛山一家廣告公司的業務主管。個人經歷也讓他看到另一種教育模式的可行性。
經過兩個多月的思考,他向家裡人宣布了自己的想法:讓孩子在家上學。
意料之中,老一輩的反對聲不絕於耳:“你是你,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時代不同了,你以為現在靠自學可以嗎”,“你自己定性了,不要耽誤孩子”,“不去學校誰來教,怎麼學”……
解釋、拉鋸、舉例,折騰了快1個月,老人家纔勉強同意讓孫輩嘗試“在家學習”,“稍有不妥,就得回校去!”
盡管對這樣的教育模式抱有信心,但肖傑父親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是傳統教育的“逆行者”。而且這個最早的榜樣來自“童話大王”鄭淵潔,他讓兒子鄭亞旗從小學輟學,然後自編教材在家教育。
“新的路在哪裡不知道,但這條路是不行的,所以沒有猶豫,哪怕有阻擋和不理解。”一位曾在世界500強擔任中層管理職務的“海歸”母親,為了孩子的教育毅然放棄高薪,決定在家給孩子當老師。在她眼裡,現在的教育變得越來越功利。“如果成績差就會被貼上‘差生’的標簽,孩子從小就會對自己失去信心。”
記者調查發現,大部分給孩子選擇“在家上學”的家長主要是對“分數至上”、課業負擔過重等長期存在問題的厭惡,也有一小部分是希望“因材施教”。他們當中的許多人往往先是發現孩子在學校不適應,繼而纔接觸體制外的教育,並最終選擇脫離傳統學校教育。
試驗的困惑
無論是實踐者還是旁觀者都有對未來不確定的擔心和困惑,他們既對傳統學校教育的不滿,又不敢貿然走上完全叛離的道路。這樣的不確定,從某種程度上看,都戳到了這個新生試驗的痛處
既可以學習新知,也可以讓孩子快樂成長,這使得“在家上學”看上去很美。那現在有多少孩子或家庭在耕耘著這樣一塊試驗田呢?
8月24日,一場“學在民間:在家上學·多元教育國際研討會”在北京舉行,會議發布了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楊東平擔任負責人的《中國在家上學研究報告》。
根據這份報告,當前活躍在中國內地的在家上學群體規模大約為1.8萬人,這主要是指對在家上學感興趣、通過網絡等方式探討、交流這一話題的人數規模。而根據“在家上學聯盟”網站的粗略統計,正在實踐“在家上學”的人數約為2000人。主要集中在小學階段,其中浙江、廣東、北京數量最多。
記者走訪發現,國內“在家上學”的模式一般可分為兩大類:一是孩子純粹地在家接受教育,父母會在他們低年級階段充當老師的角色,中高年級階段則會以家教或自學為主;另一類是孩子進入私塾接受教育,這類私塾通常也是由前一類型發展而成,相同需求的家長聚集在一起,甚至出現小規模的學校,比如華德福、夏山學校等,他們都有相似的文化和教育理念背景。
但不管是哪一種類型,相對於中國學齡兒童總數,2000人實在是一個極其微小的群體,許多普通家庭甚至不會感覺到他們的存在。即使發現了,也覺得不可思議。
更重要的是,無論是實踐者還是旁觀者都有對未來不確定的擔心和困惑,他們既對傳統學校教育的不滿,又不敢貿然走上完全叛離的道路。這樣的不確定,從某種程度上看,都戳到了這個新生試驗的痛處。
首先是體制內外的銜接問題。
2009年,蔓福(化名)與丈夫在中山辦了所大同國學館。次年,兒子沒有出現在小學五年級的課堂上,而是在國學館,爸媽親自上陣給兒子講課。一年後,蔓福想檢驗一下兒子的學習成果,讓他參加學校五年級期末考試,結果:英語33分,數學70分。
之後老師打來電話,爺爺奶奶不斷敦促,兒子又回到學校讀六年級,英語成績馬上就進步了許多。
分數究竟能不能說明問題?退學還是返校?3年來,蔓福在孩子是否在家上學的問題上不斷徘徊,游離不定。
一套試題、一段年級測試或許並不能說明太多問題,但已經“吃了第一口螃蟹”的父母更關心的是“高等教育”的銜接。
肖傑父親的計劃是,“低年級自己教,高年級請專業老師來家教,高中課程完成後就以社會人員參加高考。”
但有些家長更傾向“先參加自學考試獲得本科文憑,再考研究生”。
其次是成纔的困惑,對“在家上學”來說也是更大的挑戰。
北京大學畢業的陳儷2001年決定讓3個孩子在家上學,由她親自輔導。盡管如今大兒子已經考入美國埃默裡大學,但她也坦承,在家上學最難以克服的問題就是孩子的孤獨。“幸好他們是三兄妹!如果是獨生子女,在家上學估計很難。”
據了解,對於沒有去私塾的在家教育來說,孩子的競爭意識、團隊意識和交往能力等素質往往難以得到充分培養。不少專家針對在家教育的分歧並不是針對知識的獲取上,而是對學齡兒童能否順利過渡到社會化的擔懮。
肖傑父親也有這樣的懮慮,他擔心隨著兒子漸漸長大,會缺少基於親密同學關系建立起的友誼。
這也讓陳儷意識到,教育是一個龐大復雜的系統,不僅僅是知識的學習,還包括對思想價值的塑造、對社會環境的適應,等等。“教育遠沒有想象中的簡單。”
不安的未來
“在家上學”存在一個極大的隱懮,那就是它一直處於法律的灰色地帶。而且“絕大部分家長對教育一知半解。即使一些高學歷的家長,知道的也只是皮毛或者一些學科知識,沒有從整體上掌握教育的規律。”
正因為有著種種的擔心、困惑和問題,選擇“在家上學”的家庭往往避免張揚,只有“在家上學”家長集中的網絡平臺和自主交流會上,他們纔會浮出水面。其中“在家上學聯盟”網站和相關的QQ群,是這些家長最集中的地方。
據介紹,大理的新式教育崛起於2010年,當時幾乎全國一半以上從體制內教育模式走出來的家庭都匯聚於此。2011年,第一屆“在家上學”研討會在大理蒼山學堂舉行。如今3年過去,到大理尋找新式教育的家長和孩子來來去去,真正留下來或者到別的地方踐行這樣教學模式的,屈指可數。
記者申請加入了其中的“廣州在家上學聯盟”QQ群。該Q群成員人數在上個月還僅是維持在400多人的規模,這一周該群及其分群人數已超過3000人。
記者觀察,群內絕大多數網民對“在家上學”持觀望態度居多,其中能夠理性思考並提出“在家上學”教學方案和計劃的也都是極少數。群主在對其7歲孩子的在家教育過程中,也坦承用的是公辦學校的教材,“但我不會那麼死板,會靈活一點。”至於將來隨著孩子年齡增長、課程難度加大之後怎樣授課,他表示,暫時還沒有想那麼遠。
記者通過觀察眾多家長的交流發現,大多數家長都認為“在家上學”零門檻,因為孩子是有向上的天性,只要家長真心愛孩子,肯定會給孩子最好的東西。至於走到哪一步,就“邊走邊看,及時調整”。但探討“在家上學”需要解決好教材選用、教師資質、課程安排、學習伙伴等問題時,應者寥寥。
除此之外,“在家上學”還存在一個極大的隱懮,那就是它一直處於法律的灰色地帶。根據中國的《義務教育法》規定,入學接受義務教育是每個適齡兒童、少年的權利與義務,並且“適齡兒童、少年的父母或者其他法定監護人應當依法保證其按時入學接受並完成義務教育”。
長年從事中小學教育研究的廣東省政府督學李偉成指出,作為一種游走於法律邊緣的現象,“在家上學”存在一定的風險,不宜推廣,但部分家長對此顯得過度自信。“絕大部分家長對教育一知半解,即使一些高學歷的家長,知道的也只是皮毛或者一些學科知識,沒有從整體上掌握教育的規律。”
他認為,孩子的成長過程是不可逆的,一旦失去了某個發展階段就不可能重來,家長進行“教育實驗”必須極為謹慎。
建議主管部門拿出指導意見
-觀點
不可否認的是,目前社會對“在家上學”有明顯的需求。不少專家指出,雖然目前我國各階段的教育均呈現良性發展,但一些家長反映出的對傳統學校教育的失望,應該引起關注和反思。
楊東平是國內最早關注“在家上學”現象的教育學者之一。他認為這樣的需求主要是因目前教育界存在的一些不良現象讓家長不滿,直至選擇以“逃離學校”的方式來回避惡性的教育競爭。同時,由於“在家上學”出現時間不長,還沒有“畢業生”,他認為很難判斷“在家上學”的優劣,不過社會應該寬容多樣化的教育方式。
“這種現象的存在有一定的合理性,教育主管部門不能簡單地認為它不符合義務教育法就完全否定。”李偉成說,有關部門對這些新訴求、新現象應提高重視,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專門針對這些問題的研究。
他建議研究部門和主管部門應當重視這些訴求,盡快拿出指導性的意見。“比如對那些堅持‘在家上學’的,我們學區的學校要怎樣跟他溝通、社會上的教育機構如何對他進行指導,這些都是必須要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