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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海南『雙拐教師』:為上講臺必須靠自己站起來
『雙拐教師』曾維奮正在上課。
『雙拐教師』曾維奮課間陪學生玩耍。
曾維奮經常騎三輪車送學生回家、到學生家裡補課。
村道崎嶇,雨後的黃土地上散布著一些小水坑,車輪碾壓後,濺起陣陣泥漿。澄邁縣永發鎮中心學校儒林小學近了,一棟兩層的教學樓映入眼簾。
教學樓前,兩株枝繁葉茂的古枇杷樹像兩把巨『傘』,為孩子們灑下一片陰涼,皮膚黝黑但雙臂健碩的曾維奮正拄著雙拐,被孩子們圍在中間。
『能夠每天和孩子們在一起,感覺很充實,世界充滿了陽光,充滿了愛。』曾維奮說,當一名鄉村教師是他的夢想,如今得償所願回到他兒時讀書的地方任教,讓他覺得生命很有意義。在這裡,他常常忘記拄著雙拐的尷尬、腰『插』鋼板的不適,他一心只想著如何教書育人。
『為上講臺,我必須靠自己站起來!』
從絕望等待死神來臨,到堅持練習站立、積極申請教學機會
當名老師是曾維奮從小的夢想。17歲那年,他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瓊臺師范高等專科學校,1995年7月以『優秀畢業生』的身份畢業,他被分配到澄邁縣重點中學——澄邁中學。
眼看過一個月就要上班了,不料,在一次同學聚會中,曾維奮一腳踩空從樓頂的天井摔下,導致腰椎骨斷裂,下半身癱瘓。
『得知癱瘓後,感覺天都塌了,覺得這一生都完了,當時不吃不喝,只想著等待死亡來臨。』回首當年的意外,曾維奮的表情稍顯沈重。
然而,聽聞曾維奮發生意外後,愛心與關懷從四面八方湧來,來自同學、師長、廣播電臺聽眾的一聲聲問候、一筆筆捐款,讓曾維奮感動得熱淚盈眶,夢想重新燃燒起來,『為能走上講臺,我必須自己站起來!』
在大家的關懷與鼓勵下,曾維奮開始嘗試扶著床沿和窗臺練習站立,一遍又一遍,摔倒了再爬起來……
1997年,經過兩年的努力練習,他終於能靠自己站立了!於是,他開始給澄邁縣教育部門的領導們寫信,希望有機會走上工作崗位,走上他夢想已久的三尺講臺。申請被拒,他繼續寫,他說:『只要能讓我當老師,哪怕到最偏遠、最艱苦的學校都行。』
2001年,曾維奮被安排到澄邁南洋教學點,教學前班和一年級孩子的語文、數學。
第一天上課,曾維奮來到僅有一間破舊瓦房的教室,孩子們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還有好奇的村民和家長前來圍觀。曾維奮深知這個任教機會來之不易,他默默告訴自己,『一定要用心講好課,用行動證明我可以!』
殊不知,背後的艱辛太多。為了適應教學,曾維奮常常趁放學的時候一個人默默地練習如何邁上講臺、如何轉身、如何用單手支橕寫板書……邁步、轉身、抬手,每一個常人看似簡單的動作,都讓他滿頭大汗。
這一年,醫生告訴他,裝進他腰椎的鋼板已到5年期限,該取出了。可是,怕手術耽誤了上課,他決定放棄。『我已經荒廢了6年的光陰,這鋼板一取可能又要將事業擱置,恐怕再也沒機會上講臺了,我不願意。』曾維奮說。
如今,鋼板已在他體內待了近20年,由於身體排斥反應,疼痛常讓他徹夜難眠,可是曾維奮仍堅持講課,最多時一天有6節課,他從不為了自己方便坐著上課,有時一站就是一天。『實在痛得難受時,我就想辦法轉移注意力。』曾維奮說,每次和孩子們一起玩耍,一起學習,看著孩子一個個變得乖巧懂事,他就能暫時忘記身體上的疼痛。
『上講臺講課,使我的雙腿更加有力!』
為了來之不易的工作機會,放棄了手術治療,一直堅守崗位
因為努力和堅持,曾維奮很快打消了人們原先的顧慮,村民們開始接受這個腿腳不便的老師,還給他送去了一副拐杖。這副拐杖如今已陪伴他13年,拐杖的把手上被妻子細心地縫上了皮革,但由於長期觸摸,汗水浸透了皮革,已留下了兩個發黑的汗印。曾維奮的雙手虎口上,也磨出了一層厚厚的繭子。
2009年,他被調到儒林小學任教,這裡是他兒時讀書的地方,他對此懷有別樣的感情,因此,他對每一個孩子都倍加呵護和關心。『老師每天拄著拐杖來回教室和宿捨好幾次,上課也一直站著,很辛苦!』四年級學生曾梅花說,下課時,大家會主動收回作業本送去曾維奮的宿捨,主動打掃教室,主動完成力所能及的事,讓曾老師少操一點心。而這一切,讓曾維奮感到欣慰,他心裡想著,惟有不斷貢獻自己的價值,纔是對這些可愛的學生最好的回饋。
『和他同事8年,他沒請過一天假,每天第一個到校,最後一個離開,他教的學生個個乖巧懂事,教學水平高在鎮裡是出了名的。』儒林小學校長曾德聰對曾維奮的拼命很有感觸。
澄邁永發中心學校校長王德炳也深有感觸:『曾老師雖然身體殘疾,但是內心有一股強烈的願望和志氣,他想要有尊嚴、有價值地活著,所以他比常人更加勤奮和努力,他也獲得了大家的尊重和認可。』
采訪時,記者注意到,在校園一角的樹蔭下,停靠著一輛嶄新的電動三輪車,這是省殘聯贈予曾維奮的代步工具。車前框裡裝著雨衣,後視鏡上掛靠著一頂白色的棒球帽。曾維奮說,有了這輛車,他行動方便多了,有時,他還騎車出去幫學生們買些圖書、資料,有時還能送路途較遠的孩子放學回家。因為發自內心地喜歡為孩子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所以他總是神采奕奕。
然而,由於長期奔波勞累,他的身體一次次發出抗議。去年5月,疼痛導致不慎摔倒,他險些再次夢碎。與以往摔倒的情形不同,這一次,他明顯感覺到雙腿無論如何都使不上勁兒,就連原先右腿有知覺的地方也開始麻木了。後來,醫生告訴他,由於長時間腿部功能退化使得血液循環不暢,骨質老化,出現了骨頭『薄』『脆』的現象,這一摔倒導致右腿粉碎性骨折,需動手術矯正和將碎骨取出。
可是,曾維奮馬上意識到,倘若前往醫院就診動手術,肯定又得花去不少時間住院和復健,也會因此耽誤課程。因此,他拒絕手術,只是在姐姐的幫助下找到了一位治骨接骨的老中醫,采用保守治療的方案醫治右腿。當時那位老中醫就提醒他,僅依靠中草藥保守治療,會導致他的兩條腿最終長短不一。但這份善意的提醒沒能改變他的決定,曾維奮一心只想著:『只要還能站上講臺講課,一條腿長一條短怕什麼?』
於是,接受3個月的中草藥治療後,曾維奮再次邁上了講臺。校長曾德聰勸他說,你的腿都成這樣了,還是多歇歇吧,不要那麼勉強,辛苦了自己!可是曾維奮執拗地說,這次摔跤讓他走路變得更加困難和吃力,他更需要一些接觸社會和鍛煉自己的機會,和孩子們在一起,正是他面對生活的動力和勇氣。
『只有精神上先站起來,身體纔能克服困難而重新站立。』曾維奮說,每天走上講臺講課,讓他感覺雙腿更加有力。但因為過於依賴拐杖,他的拐杖頭已磨損了不下十對,為節約拐杖頭,他自己動手在拐杖的根部多裝了兩根塑料膠管。若留心細看不難發現,右邊拐杖的塑料膠管比左邊的長出了三分之一。
『堅持到退休,便是人生一大勝利!』
他不僅依靠雙拐,還要將身子掛靠在講臺上,纔能長時間保持站立的姿勢
『對殘疾人來說,只要堅持工作就是一種幸福,不讓他工作,更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如今,曾維奮不僅走上講臺實現了最初的夢想,還結婚生子,收獲了人生的幸福。
原來,2002年,海口姑娘梁蘭花通過廣播《百草園》知道了曾維奮殘疾後自強不息的人生經歷,這位右腿有點殘疾的姑娘心動了,於是主動提筆給曾維奮寫信,一來一往,兩人不斷鴻雁傳情。
第二年,梁蘭花不顧家人反對,硬是拿著行李,投奔曾維奮來了。當時,曾維奮在南洋教學點工作,吃住在學校宿捨。『條件不好,房子很破舊,也沒錢,但不知為什麼,一見到他就覺得安心。』就這樣,梁蘭花『先斬後奏』,在未通知父母的情況下,嫁給了曾維奮。一年後,他們的孩子出生了,梁蘭花的父母這纔從海口龍泉鎮來到教學點看望這對夫妻,看到一家人其樂融融,高興地接受了現實。
『我就想過正常人的生活。』曾維奮深有感觸地說,身體的殘疾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頹廢。『殘障有時會成為一張無處不在的網,只有放開和努力,纔能掙脫這張網,獲得自由和新生。』
曾維奮不僅獲得了新生,他教過的孩子,很多已考上省重點中學,有的還考上了大學。每年放假,都有學生回來看望這位讓他們從小就懂得感恩和珍惜的『雙拐』老師。他們還記得,13年來,曾老師都是拄拐杖站著上課,不曾坐過一次,並且,除了課堂上授業解惑,課後也常常閑不住,為孩子們忙東忙西。
有時,因為學習、備課、批改作業,曾維奮常常忙碌至深夜十一二點,為此,他不僅腰酸腿痛,還常常犯痔瘡等毛病。『實在不行了,我就躺著批改作業,只要有毅力,就一定能行。』曾維奮坦言,對他而言,堅持工作到退休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願望,『如果能站在講臺上直到退休,便是我人生的一大勝利!』
采訪結束時,恰好上課鈴聲響起,曾維奮熟練地拄起拐杖挪進了教室。但站在講臺上時,他不僅要依靠雙臂支橕著拐杖,還時常靠腹部的力量將身子掛靠在講臺上,好保持站立的姿勢。此時,琅琅的讀書聲在教室裡響起:『早晨,從山坡上,從坪壩裡,從一條條開著絨球花和太陽花的小路上,走來了許多小學生……同學們向在校園裡歡唱的小鳥打招呼,向敬愛的老師問好,向高高飄揚的國旗致敬!』
(本報金江9月9日電)
曾維奮的人生信條
身體的殘疾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精神頹廢。殘障有時會成為一張無處不在的網,只有放開和努力,纔能掙脫這張網,獲得自由和新生。
同事眼中的曾維奮
他沒請過一天假,每天第一個到校,最後一個離開。他雖然身體殘疾,但內心有一股強烈的願望和志氣,他比常人更加勤奮和努力。
曾維奮人生軌跡
1995年7月
大學畢業,被分配到澄邁中學
1995年8月
意外致癱
1997年
終於能站立,積極申請教學機會
2001年
被安排到澄邁南洋教學點任教
2002年
村民們送給他一副拐杖
2003年
海口一個姑娘瞞著父母嫁給他
2009年
被調到儒林小學任教至今
家長和學生誇贊曾維奮:
讓人振奮令人欽佩
『我最喜歡曾老師!因為他對我們每個人都很關心,有時還陪我們一起玩!』
『曾老師拄著拐杖給我們上課,很辛苦,可是他從來不抱怨,我們都很佩服他。』
……
在澄邁縣永發中心學校儒林小學,曾維奮教的學生大多不滿10歲,一臉質朴和童真,見到記者采訪,十分好奇,卻又羞怯。然而,只要說起他們熟悉的老師,他們一個個搶著發言。
9歲的曾蕊是三年級學生,她和農村裡大多數留守兒童類似,家境貧困,家長忙於打工掙錢,無暇顧及孩子的功課,每次遇到問題,她總會第一時間想到向曾老師求助。她說,曾維奮老師對每個學生都好,常常利用休息時間輔導學生功課,閑暇時還陪學生跳繩。
為了鼓勵孩子讓孩子們更加自信,曾維奮上課從來不坐著,他甚至認為坐著講課是對學生的不負責。『所以每當遇到任何困難時,我們就會想到,老師都可以克服,我們也應該像老師那樣不退縮、克服困難。』8歲的曾水鉦也是曾維奮的學生,一個皮膚黝黑看起來很淘氣的小男孩,說起話來卻懂事得很。
事實上,不僅學生,學生家長也對曾維奮老師心懷感恩——曾老師是一個讓人欽佩、讓人喜歡、讓人放心的人。『每次去開家長會,看著他站在講臺上,都勸他坐下來,他從不答應。』曾繁雄的兒子曾是曾維奮的學生,在他心裡,曾維奮關愛學生,非常有責任感,『他腿腳不方便,還經常跑幾裡地來家裡給孩子補課,孩子語文成績每次都在98分以上,真的很感謝。』
本報記者李佳飛實習生潘媚
(本報金江9月9日電)
自強不息橕起師者尊嚴
人常說,教師是陽光下最崇高的職業。
熟悉曾維奮的人,對這句話有更深刻的感觸:雖然身殘,但他志堅。
拄著雙拐,卻堅守講臺13載,病痛一次次折磨他的身體,卻折不斷他的意志。
當他練習站立卻一次次跌倒的時候,他告訴自己,要想有尊嚴地活著,活得有價值,就必須靠自己站起來,他渴望著走向夢想已久的講臺。
然而,即便走上講臺,他仍面臨重重考驗,世俗的目光,身體的局限,他需要跨越的是旁人難以想象的障礙。可是,憑著一股自強不息的精神和堅定的信念,他硬是站起來了,贏得了村民的信任,贏得了社會各界的誇贊。
在澄邁縣永發中心學校儒林小學,記者能夠感受到他被學生圍住時的那份自信和自在,孩子們喜歡上他的課,喜歡和他在一起玩,而他,對於校園、對於教師這份職業的熱愛,也是毫不掩飾。在身體疼痛難忍的時候,唯有上課讓他可以忘記一切。在課堂上,在孩子的笑臉上,他感受到生活的多姿多彩。
是的,也許他曾經不幸,一次意外讓他不僅失去了雙腿,也讓他消沈了一段時間。然而,因為心中有夢想和一股信念,他很快在精神和身體上都站立了起來。他還想著,直到有一天,在教師的崗位上乾到退休,即使他知道,那對他來說,將是人生的一大挑戰。
講臺是曾維奮幸福人生的起點,也是終點。因為自強不息,他找到的不僅是做人的尊嚴,還有更崇高的精神和昇華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