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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張京華:不按常理出牌但自有信條
【人物簡介】張京華,男,1962年生,北京人。1983年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本科畢業,1993年北京大學破格副教授,2002年河南省教育廳破格教授。現為湖南科技學院教授,濂溪研究所、國學研究所所長,湖南省湘學研究院湖南科技學院研究基地、湖南省社會科學普及基地湖南科技學院國學研究所基地首席專家。
本網記者餘孟孟
世界上總有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人,湖南科技學院教授張京華就是這樣的人。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是常理,可他卻偏偏從北京大學、洛陽大學到湖南科技學院,一路南『下』,一路往低處走;現代學術『貴在專精,崇尚「窄而深」』是常理,可他卻偏偏喜好文學、熱愛歷史、鑽研哲學,始終踐行自己『廣而博』的治學道路;當代中國『本科生教學以傳授學科基礎理論為主,研究生教學以指導科研論文為重』是常理,可他卻偏偏對本科生進行研究性訓練,引導本科生發現問題、研究問題,並指導他們發表了大量的學術論文,培養了一批極具潛力的學術人纔。
這就是張京華,不按常理出牌,不走尋常路,不為大眾『常識』所囿。難怪他的同事、校圖書館館長楊金磚要說:『在我的師友圈中,張京華教授是最值得稱道的一位。』也難怪中國教育報記者李倫娥第一次與他見面,就認為他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為人:身往低處走心向高處求
當記者第一次見到張京華時,好像看到了一位久未謀面的老朋友,他的隨和、質朴、謙遜,實在讓人無法把『大學學報主編』『國學研究所所長』『知名文史學者』等稱號和眼前這個朴實『大叔』聯系起來。
心理學家研究發現,人們的第一印象形成是非常短暫的,大約是見面的前兩秒,人們就會通過知覺統合與直覺對他人形成一種綜合評價,而且這種評價往往還是比較准確的。對於張京華的認識,正是如此。
提起張京華,學報編輯部王晚霞也這樣說:『他簡單朴素,一簞食一瓢飲,也樂在其中。可以說,他是一個深得儒家精神的文化人。』校宣傳部部長蔣亞軍說的更直接:『他就是一個踏實謙遜的學者,心裡只有學生和學術,名利二字離他很遠。否則,他也不會來永州這個地方。』
的確如此。張京華本是地道的北京人,1979年高分考入北京大學歷史系,4年後以優異的成績畢業留校,此後在北大執教。任教的第10年,他便被北大破格評為副教授,那年他纔31歲。北京大學,年輕的副教授,在那個人纔相對缺乏的年代,若要追名逐利,簡直唾手可得。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卻因對歷史文物和國學的熱愛,於1999年主動調往河南的洛陽大學(現為洛陽理工學院)工作。面對眾人的疑惑,他的回答是『我是個書呆子,北京優勢我很難用上,除了圖書館』。可作為多年的老朋友,現為深圳大學哲學系教授的王立新卻說:『他不是用不上北京的優勢,而是壓根兒就沒想過要用。北大那座大師林立、學術至上的殿堂煉就了他的自由之思想和獨立之人格,他追逐的只是學術而非其它。』
學術無止境,張京華的腳步也沒有停止。在洛陽呆了3年後,一個偶然的機會,他看到了『身在』永州的湖南科技學院的招聘啟事。永州,虞舜的巡游之地,司馬遷曾考察過那裡,元結、柳宗元的大量詩刻就藏在那裡,宋明理學始祖周敦頤故居就坐落在那裡……這一切對於從事文史研究的張京華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巨大的誘惑。
人生少不了一次說走就走的『旅程』。張京華再次『南下』,投身到了偏居一隅的湖南科技學院。在別人看來,張京華的人生在一步步『往下流』。可他卻認為『每一步都在接近自己的理想之所,都在逼近自己的「精神母國」。』來永州10年了,還會再次離開嗎?面對這樣的發問,張京華露出淡淡的微笑:『就是這裡了,不會再動了。一切人生的情感和對學術的思考都將在這裡逐步沈淀下來』。
為學:行廣博之道做為己之學
世界學術整體在不斷走向精細化,『百科全書式』的學術大師已很難再出現。中國也不例外,自近代以來就逐漸出現了一種『專精』傳統,特別是在文史研究方面。梁啟超在《清代學術概論》中就指出,近人『喜專治一業,為「窄而深」的研究』。『窄而深』,即在一個特定的學術領域『精耕細作』,深度挖掘,最終將自己的名字和該學術領域密切聯系起來。這是學界的基本共識,也是一種快捷的治學方略,更是迅速獵取學術聲譽的捷徑。
張京華在學界『行走』30多年,對「窄而深」的治學取向的好處不可能不清楚。然而,他還是反其道而行之,『我喜好文學,但沒有讀文學系;選修歷史,卻偏好哲學;與人談論哲學,卻又不是科班出身』,一輩子『始終與文史哲三科尷尬相伴』。這是他的自謙之詞,但卻真實地反映了自己的學術取向,即遵循學術興趣,走『廣而博』的道路。
有人說張京華迂腐,不識時務,如果他潛心鑽研一個領域,早已是該領域的大師級人物了。可他自己卻說:『不為虛名搞學術,要為學術而學術;不做為人之學者,要做為己之學者。』就是說,研究學術只問是否學術本身的需要,而不論是否會獲得好處;做學問也不是為博取他人的敬佩和好評,而是為提昇自己的學養和道德品質。
依這樣的道路而行,付出的努力勢必難以估量。『非常努力的一個老師。』校長陳弘評價,來校10年,張老師發表了170篇論文,出版的專著、編著、古籍點校有18本,另有7本已交稿即將出版。他是『拼命三郎』,『夜以繼日地躬耕於學術的田園。』楊金磚說,『張京華先生秉承學術務真、工作務實、傳道務誠的信條,艱辛跋涉。也正因為他的辛勤耕耘,使他有了常人無法企及的收獲。』『如果不出差和上課,每天從早8點到晚上11點,張老師基本都在辦公室度過。』王晚霞對張京華的學術執著滿是欽佩。後來,全校師生都知道了,張京華老師的辦公室有『永不熄滅的燈光』。
張京華教授的重要著作之一
真學術不必誕生於繁華大都市。大哲學家康德終生未離開過哥尼斯堡小城,可他的哲學思想卻早已傳遍世界各地。盡管偏居永州小城,但張京華潛心研究的學術成果還是在學界產生了重大影響,全國各地包括港澳臺,都有人請他或講學或撰文,其論文和書評,被《中國高校文科學報文摘》、《光明日報》、《中華讀書報》等多家重要媒體轉載。
他是諸子研究專家,楊金磚說:『他對《莊子》的注疏和新解,不僅凸現出其深厚的學術功底,更是給人開啟了一種新的思維』。他研究現代學術史多年,他的專著《古史辨派與中國現代學術走向》,被清華歷史系教授李學勤稱為『一部觀點新穎、材料豐富的好書』。著名考古學家鄭光先生更是對其大加贊賞,認為『此書資料豐富、紮實,觀點新穎,不落舊的窠臼,是對現代學術思想的一種清理和反思,有相當的學術價值。對於還應深入討論、正確評價疑古派的學術之未來,是很有積極意義的。』
不僅如此,張京華還是湖湘地域文化研究專家,是永州摩崖石刻大規模研究的開創者和領軍人物。湖南科技學院原校長唐朝闊教授說:『張京華比永州人還永州人,他對永州文化的貢獻在很多方面早已超出了我們本地學者。』原市文聯主席胡功田先生褒贊道:『張京華教授是我最敬慕的一位真學者,他的執著與博識,為永州歷史文化的保護與開掘點燃了一支燭火。』當地文化名流、年過九旬的何家壬老先生說:『張教授是真正的專家學者。對於本地文化的研究,我是虛度了這麼多年,他是我的老師。』
為師:指示科研入門路培養學術『張家軍』
如果說張京華的為人處世讓人敬仰,為學水准叫人欽佩,那他的為師之道就令人驚呼了。
他在學校組織國學讀書會,培養學生對國學的熱愛,同時指導學生研究問題、撰寫論文。從2004年到現在,讀書會裡的本科生,以及畢業後讀碩士和博士但仍在讀書會的環境中陸續發表的學術論文的有80篇,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本科生撰寫的,且多數不是畢業論文。另外,還出版書籍7部,其中2部是專著,其它是編著和古籍點校類的。
湖南科技學院2002年昇為本科,此前鮮有本科生發表學術論文,張京華的到來徹底改變了這種現狀,並取得了如此驕人的成績。『不可思議!』這讓很多名牌大學的專家教授都感到驚訝。
本科生不是應該以學習學科基礎知識和基本理論為主嗎?『這是人們的偏見,也是教育體制的問題。』張京華說,『讀書治學應該是人人都可以做的,所謂「學術乃天下之公器」,只要自己有這樣的願望就可以了。然而,我們國家的現狀,卻似乎只有讀了碩士、博士纔能進入高校或研究所,纔能以讀書治學為職業,纔能進行大量的學術研究。』今天,任何一個大學,包括北大,大部分的本科畢業生都不繼續做研究。可在張京華看來,大學的學習應是自覺的學習,是研究性的學習,是解決問題的學習。大學不能僅僅以就業、找好工作為滿足,而應以研究學問為目的。治學應趁早,治學應從入學就開始。
可本科生有這樣的研究能力嗎?而且還是在這樣一所非常普通的高校裡。很多人都有此疑問。一開始的確非常難。『我們學生的起點是在一個比較低水准的平臺上。』張京華說,『就拿預科生來說吧。他們大多來自大湘西,高考成績都不佳。然而,湘西交通不便的劣勢和環境封閉的缺點,卻使他們保存了更多的良好道德觀念和傳統優秀品質,如質朴、勤奮、單純、安靜。這反而有利於讀書和思考。』在讀書會裡有一大群湘西少數民族子弟,『我和他們的交往,首先緣於他們積極主動地向我求教,然後我纔注意到他們。』張京華說,『在國學讀書會的長期開展中,我會根據他們各自的資質和愛好,給他們一些研究題目,並指導他們進行學術研究。』
『我是預科生入校的,已經發表了三篇論文,現在潛心研究沈雲英,已經寫了十幾萬字,准備出版。』剛讀大二的小女生王志芳瘦弱文靜,但說起明末著名女傑沈雲英,儼然學富五車的『專家』。她說,高考成績不好的她,本來抱著隨便混混的態度來讀預科,沒想到只聽了張老師幾次《大學語文》,就被吸引進了國學讀書會,在張老師的指導下讀些書,慢慢『很享受讀書的快樂』,下課就往讀書會跑,『我手頭好多題目,她是女生又有點性格,就讓她關注沈雲英』,『目前研究沈雲英國內沒人比得過她。她還學會了拓片、裝裱』。說起愛徒,張京華很是開心。
『在談我的論文之前,張老師先談了一堆對我的印象,總結一下,就是胖、性格好、愛笑、很開朗。張老師認為我這樣的類型很適合做學術研究。』已經畢業並在廣西師范學院任教的湖南科技學院2005級學生劉瑞在回憶性文章中說道,『離開永州去外地讀研期間,張老師還不改往日作風,讓我在讀書期間別丟了實戰。他說民國學者錢基博先生治學謹嚴深厚,又是我家鄉的學者,可多關注。他還將自己網購的一本重要文獻——錢基博先生的《禮記約纂》的復印本交給我,讓我進行排錄研究。』劉瑞還說,張老師的學術指導過程,『的確讓我受益良多,在之後的學術道路上,常常讓我變得得心應手。』
『2013年研究生入學考試結束後,我的時間空閑出來,張老師遂提議我編校《駱鴻凱楚辭論文集》,一則我有興趣於古代漢語,報考專業即為漢語言文字學,二則我和駱鴻凱都是湖南望城人。』正在廣西師范大學讀研的鄧盼說,『根據各人的興趣愛好和研究方向分配任務,正是張老師帶學生作學術研究的一大特色。』
張京華教授帶領學生在朝陽岩實地考察
這些學生之所以能很快走近學術、享受學術,主要源於張京華那種『考察與讀書相結合』的培養思路。一方面,他常帶領學生進行田野考察、實物拓片和文獻資料的梳理,並在此基礎上,悉心指導學生從事相關研究,激發學生對本地文化的研究興趣與探索熱情。另一方面,他將自家書房和辦公室的書房作為圖書館,把學報的會議室作為課堂和閱覽室。每周一次講座,盡最大量為學生提供學術信息、揭示學術問題、指示學術方向。受這兩方面的感召,對於學術研究,很多學生都躍躍欲試,有的找他借書,有的則自己跑出去考察。『比如湯軍是張家界土家族男孩,我們在朝陽岩考察,他去的最多,大概有100多次吧!他常常是自己去,回來就告訴我又有什麼新發現。』張京華說。
就這樣一路走來,在短短的幾年時間裡,竟有數十位同學經張京華的指導而走上科研的道路,並撰寫和發表了一大批有一定原創性的學術論文,使同學們在本科的學習過程中得到了真真切切的學術上的鍛煉。在當前研究生都為發論文苦惱的情況下,而在校本科生卻能一篇接一篇的學術論文得以刊發,這是非常難得的現象。而且,這些研究成果都是學生根據興趣安靜地、踏踏實實地做出來的,其質量都不錯。比如符思毅、歐陽衡明、劉瑞、湯軍、侯永慧諸位同學,相繼整理出版了《九疑詩選》、《湘妃詩選》、《朝陽岩小史》、《朝陽岩輯注》等專著,在學術界獲得了良好的聲譽。
『現有成果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科研能力的磨練和成熟。』張京華說,本科時打好了科研底子,到碩士、博士時就會駕輕就熟,會有更大的成績。比如彭丹華,在陝西師大文學院讀碩士,訖至畢業前有16篇論文在《中國圖書評論》、《雲夢學刊》等期刊的主要欄目上發表,同時有4種古籍整理(1種已出版),1種詩選注,另有一部40萬字的專著已經完稿,並作為正式代表參加過4次國際國內學術研討會,還獲得了2013年度國家研究生獎學金。她的成績在陝西師大文學院的碩士生中,前十年,後十年,前後二十年間,估計都不可能有人超過她。
『學生們能有這樣的成績,和我們讀書會一直以來的氛圍有密切關系。』張京華說,讀書會的學生很少有功利的目的,也不把書本、教材當作最高標准,而是執著地讀書,迅速地實戰,從自己的興趣出發,尋找有意義的研究題目,直接從事學術研究。近幾年,每年寒暑假,讀書會的畢業生都有人返回本校,讀書交流。博士生、碩士生和本科生聚集在一起,各自撰寫自己的研究專題,大家還笑稱自己都是『張家軍』的一員。現在四川大學讀博的彭敏為此還寫過一篇散文,題為《放假了,回『家』讀書》,講述的就是這種情形。『但這並不是讀書會預先制定的,而是自然形成的,是我們大家不斷努力的不期而然的一個結果。』張京華說,『這種不期而遇是一種難得的緣分,會讓我們走的更遠。』
已過『知天命』之年的張京華,現在很少談論『追尋』、『夢想』等這些字眼。但談到對自己最有觸動的事,他還是感慨萬千:『中國的讀書人最渴望的還是幸逢知己,但我真正入夢最多的是我的母親。她在1999年去世了,在她生前我不能照顧她多少,現在我圖書滿架,她也看不到,但是母親始終是我讀書、生活的動力,是我做一個「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地」的真正讀書人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