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雲"客戶端 |
|||
為了趕在北苑菜市場八點關門之前買到牛小排,我幾乎是小跑著從班車上衝下來攔了個破拐的,說,去菜市場!快!開車的大爺一腳踩下油門,完全按照《羅馬假日》裡派克騎著小摩托車衝進水果攤的速度往前開。半個小時之後,我心滿意足坐在菜市場旁邊一家桂林米粉小店裡吃著十二塊錢飄著厚厚一層辣椒油的筍尖粉,黏糊糊估計半年沒擦過的桌子上擺著一塊神氣的牛小排,還在滴滴答答往下面淋血水。
這一陣我光是買廚具就基本花光了一個月的工資,買了高大上的烤箱一枚,號稱『全天然無蠟』的日式雞翅木筷子,刻成魚鱗狀有兩個凹槽眼睛的米飯勺,以及全套黃泥橘梗葉子的日本藍花碗。拆開被泡沫和泡泡紙包得密不透風的藍花碗的那一瞬間我覺得心都要被融化了,那種藍完全是比梵高畫的杏花還要真實的藍色天空,以及又讓人很有食欲的,樣子。我又重新把它們五花大綁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帶回了家,我完全能想象用它們吃鹵牛肉面以及臘八粥乃至紅霞霞的韓國泡菜面的感受,這麼貴的碗應該能制造我做的飯很好吃的幻覺吧。其實我更想買的是一個碗底有滾滾海浪的日式大湯碗,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想起浮世繪裡最出名的神奈川衝浪裡。雖然我對美術史狗屁不通,但我始終覺得美好的事物了解很難,欣賞卻毫無門檻。不過碗底要是清明上河圖估計我會消化不良,所以還是用人家的歷史盛滾燙的手?面比較心安理得一點。
回家的路上,我一手拎著濕噠噠的牛小排,一手給我媽打電話,絮絮叨叨地說樓底小店裡下賣的冰糖心苹果有多好吃,一個一斤多重每次吃下去就像一個拳頭重重打在胃裡,然後用天花亂墜的語言跟她描述了一下我買的桔梗葉碗有多美多美,每天捧著它們吃飯都是藝術啊雲雲,我媽說,你買個碗都能花幾百塊錢,做月光族是肯定的了,人家林嵐半年就攢了五萬塊錢。我特別不服氣地說你不能把我跟鐵公雞比啊,再說了攢那麼多錢還有什麼人生樂趣啊?不過後來我意識到我說錯了,攢錢就是她的人生樂趣。
林嵐是我媽同事的女兒,住蚌埠淮河邊上的高檔小區,每次去她家玩兒人和狗都要經過重重排查,從大門口到家門口要經過四道防盜門,根本不像我家小區前前後後開了有五六個小門,做到了可以讓賊四通八達。所以我一直有一種幻覺,就是林嵐和我們過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上層生活。直到有一年高中暑假我和她去上海新東方上外[微博]語夏令營,那時候從蚌埠到上海還要五六個小時,晚上九點纔能到上海站。火車上的盒飯是三十五塊一份,林嵐足足挺到晚上十點沒有吃飯,而且盯著我狼吞虎咽放過了味的牛肉炒青椒面不改色。我纔知道有些人有錢但是永遠不花錢這句話是完全成立的。
上大學了以後寒假暑假,每次回家見到她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她的臉上鋪著厚厚的粉底,但是粉質太粗被臉上的油光浸成數不清的灰色顆粒,很矜持地笑,但是仍然露出被大人用的過於濃重的脣彩染紅的牙齒。她媽特別自豪地拎著她身上穿的薄薄一層的紅呢子大衣說,這是她自己在女人街上買的,纔一百多塊錢。呢子大衣裡面是透的幾乎能看到土黃色文胸的蕾絲上衣,肩膀上都是線頭。回家的路上我和我媽很嚴肅地討論了一個問題,那就是有錢人省錢到底是為了什麼。不過這個問題到最後演變成了更加直接的一個疑問,就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又想打扮又想省錢的代價是讓自己變得很難看。
後來我們倆都出了國,我去悉尼學藝術,她去昆士蘭學金融,放暑假的時候我讓她到悉尼找我玩,她總告訴我學習很累沒有時間,2011年4月我畢業典禮邀請她來參加,她也沒來,我媽卻背著大書包拿著一臺DV在Quadrangle Hall裡出現,給了我一個大大的驚喜。後來我和我媽在澳大利亞的東海岸玩了半個月,到昆士蘭的時候我給她打了個電話約她出來玩,她說她要准備考試,於是我和我媽戴著傻裡傻氣的米老鼠帽子在黃金海岸樂園裡待了一整天,去昆士蘭河上吃了剛從水裡撈出來的生蠔,晚上還在賭場裡小試了一下手氣,贏了兩百四十八澳元。後來有一天我媽突然對我說,你肯定不信,林嵐在澳洲兩年只花了四十萬。我當然不信,光學費兩年就不止四十萬,要麼就是她去打24小時黑工了,要麼就是天天在家吃咸菜就白米飯。可問題是我也在咖啡店打工來著,只不過我的初衷是攢了錢出去玩。後來我聽說她也沒出去打工,也沒出去玩兒。但是她所有令人崩潰的金融課程卻門門都是A。
長到某一個年齡之後,選擇怎樣的個人生活似乎越來越難以啟齒,而且永遠要面臨著被比較的危險。我一直覺得林嵐過著的那種自省而自制的生活符合她的性格,也能讓她在完全陌生的城市游刃有餘,就像經常情緒失控的我必須要用花錢來填補感情和工作之外那一塊一樣,不管花的多花的少。我們倆都沒有辦法想象自己像對方一樣生活,我沒辦法想象過著經過精密計劃三年買房五年生子的生活,而她也沒辦法想象過著我這種總是失敗總是失望,最後全然沈溺於瓶瓶罐罐中的日子一樣。但我毫不懷疑我們都覺得自己很富足。
以前我也曾經內疚,是不是因為沒有經歷過挨餓的年代,所以大手大腳慣了連自己都覺得沒什麼?後來我意識到在花錢這一點上我沒有辦法苛責自己,因為身邊的人貌似花錢都要比我厲害。去年年底一月份發年終獎,坐我旁邊的美女阿文當即買了一個四千多塊錢的Gucci包,算是一年對自己的犒賞,今年北京的暖冬也沒有阻止她買了一件三千八百多塊的羽絨服,黑黃撞色的設計相當搶眼。上周日某衛視編導笑笑約我吃飯,土豪金iphone5s已經變成粉嫩粉嫩的iphone5c了。我說你怎麼又換手機了,她特輕描淡寫告訴我,額,上一個手機面兒被我磕了一下,能用,不過看著難受就換了。我心裡默念道,親,淘寶上買個一百塊的殼兒換一下第二天又是一枚金光閃閃的土豪金了呀。可我還是默默喝著冬陰功湯把話吞了下去。我想我沒資格對任何人的消費觀念說什麼,說不定別人看我買了一整套死沈的日式餐具以及花幾千塊錢請外教也覺得我腦子有問題呢,畢竟我們天天中午吃食堂工作性質也和英語毫無關系。說到底,對移動設備有要求和對吃飯設備有要求還不是一樣,大家都在努力讓自己快活不是麼。
最近看了一本書叫《習慣的力量》,作者查爾斯杜希格告訴我們習慣的力量很強大,而驅動習慣的是對獎賞的渴求。當你的大腦開始預期獎賞和成就感並且分泌內啡?的時候,你的習慣就形成了。作為一個科學粉我立即把所有人的花錢偏好歸於習慣。對於林嵐來說,每天記賬且看銀行存款在她腦海裡形成一種成就感,當省錢成為習慣,存款數字帶給她的快感蓋過了胃的飢腸轆轆感;對於阿文來說,奢侈品的觸感和質感成為對工作成就最赤裸裸的肯定,因為這可是用年終獎買的,只要看到LV和Gucci就會分泌內啡?忽視這個月工資又被花了一大半;而對於我來說,只要用好看的碗筷吃飯我就會比平常吃得更多更有食欲,只要和外教唧唧歪歪說了一個小時英語我就覺得自己儼然可以走遍世界,這種成就感驅動了我的習慣,也掩蓋了我在其他方面的種種挫敗。
哇,我真是個科學家。看,這就是成就感。
周日和娜娜去聽音樂劇《媽媽咪呀》回來之後,我在家裡無限循環播放主題曲《Money Money》,因為我多想像游刃於三個男人之間的梅麗爾斯特裡普那樣放聲唱,『all the things I could do, If I have a little money, it」s a rich man」s world。』只要我有一點錢,我就覺得我是個有錢人,因為我永遠可以和朋友們一樣隨心所欲地花它,哪怕它只是個位數。
(聲明: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網站立場。)